“苗刘兵变”平息之后,朝廷开始重新论功行赏,安排将士大臣的职务变动。
建炎三年(1129年)七月,朝廷继续商量关于张浚的任命事宜,最初任命张浚为陕西招讨使,左司员外郎兼权中书舍人李正民说道:“川、陕本身就是大宋臣民,不当以招讨为名,请用唐代裴度的先例故事那样任命他。”皇帝点头许可,就任命知枢密院事兼御营副使张浚为宣抚处置使,以川、陕、京西、湖南、湖北路为所部。皇帝特许张浚便宜行事、任意黜陟,并亲自作好诏书赐予他。
可是,宋帝心事有谁知?
宋皇帝赵构虽然明面上遵从文武百官的方略,但是内心十分矛盾。太上皇赵佶、前皇上赵桓尚还健在;五马山聚义河东、河北各路义军的首领弟弟信王赵榛下落不明;隆佑太后和皇子明受皇帝赵旉也在身边。这些人中的任何一个,只要机会成熟,都有可能登上皇位。因此,皇帝赵构的核心底线是无论采取何种措施,都要保住现状不要改变。因此来到江宁府后,皇帝没有住在府衙,而是驻在神霄宫,表明自己无为而治的鲜明态度。同时,还把江宁府改为建康府,说明要康泰永久下去。
同时,宋帝赵构派遣人给金左副元帅宗翰上书,称:“宋康王构谨致书元帅合下:愿用正朔,比于藩臣。”并让洪晧与宰相吕颐浩等人制定国书,文武百官都闷闷不乐,但是依然顺从执行了。
宋帝赵构看到张浚意图恢复,攻打金国境内,就准备把张浚调回朝廷,但是苦于没有机会和借口。
恰巧这时,机会来临了。
知枢密院事张浚看到西北散兵游勇领袖薛庆等人流窜作乱,聚集盗匪将近一万多人,如果没有统领,就有可能胡作非为。因此,张浚仅仅带领几十名亲兵,亲自前往游说,想劝薛庆等将领带人纳入自己的麾下。但是薛庆人马众多,战斗力很强,携兵自重,想要更高的职务和重大犒赏。于是他们以宴请为名,把张浚在军营中滞留了三天。张浚赶紧出示黄榜,示以朝廷深重恩意,薛庆等将领于是才真正地感悦归服了。
但是由于张浚在薛庆军中滞留时间过长,社会上以及朝廷传言说,张浚已经遭到不测,甚至有人说张浚投降并加入了薛庆的乱军。于是朝廷重臣吕颐浩与李邴、滕康共同商议把知枢密院事张浚罢免为资政殿学士、提举杭州洞霄宫。
谁知过了四天之后,张浚从高邮回到朝廷汇报合兵薛庆大军的情况了。皇帝赵构非常郁闷,但也迫于众人压力,就又准备让他官复原职。
张浚推辞说:“我这次去了高邮,只是仗着忠信之心,没有做对不起良心的事情。虽然不至如所传闻说的那样,但是我身为大臣,一会儿被朝廷任命、一会儿又被朝廷免职、这样轻易地动来动去,有损朝廷和自己的威严,真是罪莫大啊。”朝廷不允许他推辞,就把高邮军升为承州,以薛庆为“承州、天长军”镇抚使。这样,张浚投降薛庆的谣言就不攻自破了。皇帝赵构还亲书御制《中和堂诗》赐给张浚说:“愿同越勾践,焦思先吾身。”在卒章部分又接着说:“高风动君子,属意种蠡臣。”
这些典故出于《史记》。《史记·越王勾践世家》记载:“吴既赦越,越王勾践反国,乃苦身焦思,置胆于坐,坐卧即仰胆,饮食亦尝胆也。”宋高宗想借此激励张浚起身任事。
张浚看到推辞不了,就又任职知枢密院事职务了。
“可是,此时的宋帝心事有谁知?”
御史中丞张守把宋皇帝赵构的心思看得明白,知道他想偏安一隅,就瞅准机会上奏说:“陛下已经下了几回罪己之诏了,但是老天还没有悔祸,现在灾难还时有发生,这其实是罪己程度还不够啊。傥若能以实实在在的行动和诚心应天,而不要以虚文走过场应付老天,就会知道老天通过谴告警惧这种形式,诱掖引导陛下开启中兴之业啊!”
张守接着进奏了修德安民的办法,并且说:“愿陛下处在宫室之安宁富贵地位,多想一想二帝、母后在毡庐毳幕里面的苦寒难受;当自己吃着膳羞美食的时候,就想一想二帝、母后吃着羊膻味、尿骚味的肉酪浆饼;当自己穿着细暖的丝绸衣服,就想一想二帝、母后穷边绝塞的风大寒苦;当自己掌握予夺生杀之柄的时候,就想一想二帝、母后的语言、行动受制于人;当自己享受嫔御围绕的幸福生活时,就想一想二帝、母后谁为他们听差当使令;当自己接受臣下的朝拜之时,多想一想二帝、母后谁给他们行此尊礼。希望圣上像舜帝那样兢兢业业,像汤帝那样危惧灾害,像大禹那样厌恶恶人,在文、武方面忧勤努力,圣心不要倦怠。这样就会盛德日隆,而老天如果还不帮助使我们顺昌的话,真是万无道理的。”
过了一段时间,他又上奏说:“天时人事,到今天已经说明很多问题了。陛下你看看今日之势与去年相比较怎么样呢?我觉得朝廷的措置施设和各项政策,与以前没有什么不同啊。如果等到像‘维扬之变’那样的祸患发生之后,再斥逐大臣,就无法挽救灾祸了。汉代的时候有了灾异就会策免三公,今现在的宰相虽然有勋绩,但是他的才能可以办一个职务的事情,而学识不足以认清形势,希望另外选择文武全才、海内所共推的人才,把他提拔重用到宰相岗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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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这些言论戳中了宋帝赵构的软肋和要害部位,因为以儒家忠孝治理天下是宋廷的立国根本政策。他的论奏也赤裸裸地揭露了权贵贪图享受、不思进取的现状,导致吕颐浩等宰相权臣非常不满,他就被降职为礼部侍郎。
殿中侍御史赵鼎后来见到皇上,说起了张守无故被降职下迁的原因,皇上说:“因为他的资历比较浅。”
赵鼎说:“如果言事官没有其他过错,愿陛下不要阻沮他的直言锐气。”于是又把他升迁为翰林学士、知制诰。
中书舍人季陵对皇上的心事把握得十分准确。他也上奏说:“金人近几年经常南来侵略,导致我们生灵涂炭,城邑丘墟。也导致怨气积聚,灾异频繁,这也不奇怪。只要我们做正确的事情,谁能把我们怎么样呢!臣观庙堂之上并没有擅命自大之人,只有一些将帅之权过于盛大;宫阃之内并没有女人谒请之私,只有宦寺太监的陋习没有改变。今天将帅位高身贵,家温禄厚,拥兵自卫,慢慢养成了跋扈之风。去年派遣将士抵御敌人,曾经派遣王渊,但是他桀骜不执行命令;后来又改为任命范琼,而他又心怀怏怏。苗傅、刘正彦二贼乘间窃发,难道是一朝一夕的原因吗!后来勤王之师一到钱塘江附近,就开始拘占房舍,攘夺舟船,凌轹官吏,侵渔百姓,恃功益骄,谁也不敢把他们怎么样,这些都是将帅之权太强大的原因。
宦寺太监宫人挠权揽政,日子已经很长时间了,不幸维扬事变发生时,这些大臣暗于事机,渡江之初,借着人员流失、职位较多的机会,得到了重要职务,他们从此窃弄威柄,经常轻侮守边将士和基层官吏,因此将士、官吏上下对他们都非常愤恨,因此才被乱军杀死了,这些都可以引以为戒。现在又听说大宦官蓝珪这些人,又准备被朝廷召回来了,他们的朋党相与庆贺,气焰益张,众召僧徒,广设斋会。他们还悼念在钱塘被乱军杀死的宦官,行路之人见到他们,怀疑他们马上被重新起用了,一个个恨得咬牙切齿,这些都是宦寺太监的旧习没有改掉的原因。
自古天子出行巡查天下,一定用车拉着祖先牌位一起出发,表示对祖先的尊崇。前一段时间南渡时,事出仓卒,有司迎奉,不能按照往常的礼节进行。来到钱塘后,他们把太庙放在道宫而没有人看管;把神御放在河边而没有人祭祀;行路的人,见了都悲伤流涕。
现在驻跸健康已经几个月了,还没有听说按照礼仪祭祀祖先,安慰他们的在天之灵,《洪范》中就说这是礼仪的重大过失。
前几年盗贼杀戮长吏,就好像杀猪一般(如刲孤豚),残虐百姓,就好像割草一般(如刈草艾),朝廷权贵只会苟且偷生。朝廷允许花大价钱招安盗贼,而盗贼的钱财花完之后,就又再次叛乱,这样反反复复,就坠入盗贼的计策中了。
然而,元凶的罪行没有得到追究;忠臣的冤仇没有得到昭雪;黎民赤子的冤屈没有申诉;这些过错,我认为都是盗贼干扰破坏导致的。昨天太母临朝慰问,奸臣马扩上疏,认为上策是进入蜀地,中策是定都武昌,下策是定都江宁,我经常责问他为什么,他说‘天子必然害怕远距离跋涉,我由下策引导他到达中策,再由中策引导他到达上策。’这真是奸谋啊。马扩是西北部的人,知道关陕残破,不可以猛然前往,是准备先让皇上去蜀地以便达到他的私欲罢了。
最近我听到路人纷纷传说,銮舆在这里居住不长久,因此导致人情皇皇。因为人们都不知道要去哪里,朝廷的赏罚禁止,人们都不相信。
这虽然是我自己半路听说臆度的,应当没有这回事,但是如果万一有此事,不是说明朝廷没有信誉吗?《洪范》中说,朝廷没有信誉,就犹如天气阴晴不定,说得就是这种事情。这些都是暴雨洪灾的征兆啊。
自从军兴以来,一方面让居民结保为甲,一方面改为巡查社团;一方面招募弓箭手,一方面又招募民兵,追赶呼叫急于星火,割剥逼迫侵于肌肤,民力竭尽了,还是苛求不已,这不是过于着急了吗?《洪范》中说的常寒之证,恐怕就是指的这些吧。况且阳为德,阴为刑,常雨常寒,阴道太盛,陛下正当修德以应天。能制将帅,乃德之刚,能抑宦寺,乃德之正。事宗庙以孝,禁盗贼以义,谋国以智,安民以仁,如此行之,则人心悦而天意得矣。”
皇帝看到这些奏章后,就下手诏自责说了一些大而无用的正确废话,即朕有四错:一是没有经邦济世的远图规划,二是缺乏戡难定邦大战略安排,三是没有让人臣服的品德,四是没有驾驭群臣的权柄措施。现在把这些都张榜在朝堂上,传遍晓谕天下,使大家都知道朕悔过之意。
右司谏袁植不知深浅,看到皇帝的罪己诏书十分深刻感人,就信以为真,大为感动,马上上书奏请把汪伯彦再进行贬斥,把黄潜善以及失守者权邦彦、朱琳等九人进行诛杀处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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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想到宋皇帝赵构却说:“渡江南去这件事,朕正在责备自己,怀念不应当贬斥那些旧人呢,我怎么能把罪责全部归到大臣身上!袁植你自己也是朕亲自提擢的,虽然说你敢于直言,但是却引导我去杀人,这恐怕不是好事情。”
宰相吕颐浩经常在皇帝身边,对皇帝的心事了如指掌,就顺着皇帝的心思说道:“圣上对待弼臣十分宽大,即便是有大罪的,也仅仅是贬斥到岭外之地,因此这样的盛德可以保障朝廷天命永久。袁植提起这个念头,就已经伤了天地和气了。”
大臣滕康也趁机上奏责备袁植说:“如果按照你袁植的说法,就会损伤陛下好生之德啊。”
宋高宗看到大家都支持他而责备袁植,于是下诏责备袁植说:“朕亲自拔擢你袁植,把你放置在谏垣直言的岗位上,本意让你补过拾遗以挽救我的阙失。而你袁植供职以来,忠厚的话没有听到多少,杀戮之事却听了不少,应当引以为戒,他现在离开朝廷,去知池州吧。”就这样把袁植贬斥了。
“可是,此时的宋帝心事有谁知?”
为了摆出奋勇进取的姿态,皇帝赵构又从神霄宫搬到建康府行宫居住。一方面,又要守住长江南北,一方面,又要巧妙地让民众随同朝廷一起南迁,于是就下诏谕军民说:“现在迫近防秋(金人一般在秋高马肥之际发起进攻),已诏令杜充带领重兵做好准备。又准备于七月下旬,恭请隆佑皇太后率领六宫、宗室近属迎奉神主,前去江表。朕与谋臣宿将,戮力同心,以备大敌,进援中原。一些官吏士民家属愿意南去临安的,官司不得禁止。”
可悲的是,金人爱惜同情中原民众的情况要比宋廷好得许多倍了。金人在中原地区获得的民心此时已经远远大于宋廷权贵集团。由此就可预知最终较量的结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