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声,门开了,顾曙见她脸上红潮一直不退,再看身子仍湿着,怕受了凉,把衣裳递了过去,轻声道:“这是家里五妹妹的,委屈贺姑娘。”
琬宁听得心头发热,他柔声细语的,天生带着让人受用的一股劲,她眨了眨湿润的眼,喉间哽咽,有点发疼,无声接过了衣裳,闭门的刹那,热泪到底是落了下来。
不大的功夫,琬宁换好衣裳出来,身上这件做工精美,颜色亮,本该衬得人活泼些,她穿着却更显出那份清愁,让人心软。
“我也正要回乌衣巷。”顾曙边打量她,边拿起一边的伞,蓦然想到她应不清楚自己身份,莞尔一笑:“我是乌衣巷顾家的人,贺姑娘不必害怕。”
琬宁这才稍稍抬眉看了看他,一双明眸里仍是水光朦胧。
顾曙心底一阵悸动,脑海中又闪出她那日缠绵病榻的模样,竟不好直视这双眼睛。
等出了酒栈,正欲扶她上车,忽觉方才的话不妥,遂问:“险些忘记了,贺姑娘是要回乌衣巷吗?还是,”他轻掠过她怀中东西,“要去鸡笼山?”
他如兄长般和煦,句句顾念自己,琬宁早不知道这般温情为何物,此刻心潮涌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含泪点了点头。
顾曙轻叹:“贺姑娘今日怕去不成了,我送你回成府可好?”
见她默然应允,先道了句:“唐突姑娘。”才伸出手臂扶她上车。
待两人坐定,顾曙有意避开目光,掀了一角帘子往外探去,怕让她难为情。倒是琬宁心底挣扎片刻,犹豫望向他:“请顾公子不要说出去。”说完自己又觉羞愧,好似做了天大的错事。她确是受了惊吓,明明就是宫里赏的东西,怎么就变成了假的?自从赏下来,她就没动过,直到今日悄悄跑出来换纸钱蜡烛,她一心想着去鸡笼山,即便阮氏族人尸骨尚不知散落何方,可那一处到底有其祖先衣冠冢,是她能寻到的根。
前几日,赵器忽来传话,说成去非许她出门踏青,她珍惜这机会难得,不想碰上这事,身陷囹圄,竟束手无策。
顾曙回身看她,立刻会意,遂想说些告慰的话,却觉得哪一句似乎都不够妥当,只能道了个“好”字。
琬宁嘴角微微一动,牵扯出浅浅的凄楚笑意,自是感激他方才解围,又见他竟不问缘由,只管答应,更觉此人面善可亲,不知该如何道谢才好。
她笑容淡,楚楚动人,看得顾曙心底又是一荡,尽是些酸楚的温柔抵着心尖,一波波的,犹如细浪拍打着河岸。
“那个镯子,我……”琬宁不善解释,总怕让人觉得欲盖弥彰,顾曙见她欲言又止,一副煎熬的样子,轻柔问:“你也不知怎么忽就成假的了?是么?”
琬宁怔怔瞧着他,不知他如何猜到的,轻应了一声。
这就对了,她纯真不懂市井世故,被人一时诈住不难想象,顾曙心底长舒一口气,既然如此,其他不知便无谓了。刚卸下些担忧,抬眸却见眼前人面色不知何时变了,眉头紧蹙,眼眶又红了起来。
顾曙目不转睛留意着她神情的变化,越来越凝重,眼泪不觉掉落下来,顾曙正要抚慰,琬宁忽一把掀了帘子往外探去。
“公子,请停车!”她语气焦急,忽就布了满面的不安。
马车正行至桥上,水面已然灯光点点,有一艘画舫就在附近,她直勾勾地望着那粼粼波光,屏气凝神,终于再次捕捉到那微弱的歌声,而此刻,马车已停了下来,她脑中只剩那歌声,兀自跳了马车,从桥上一路疾走往河岸去。
赶车的小厮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竟直直往那水里淌,自己公子也跟了过去,只得赶紧把马车往边上停靠,在那岸边张望着。
幸亏那船停得离河岸近,水也不深,琬宁不知哪来的力气,纵然水中有阻力,却丝毫不碍她奋力往前淌着,直到靠近了那画舫,冲着坐在船头的那一袭背影,颤颤唤了一声:
“是烟雨姐姐吗?”
船头那人似乎魔怔了,竟无反应,嘴里仍唱着琬宁无比熟悉的歌谣,琬宁再也忍不住,两手攀上了船舷,一声炸雷滚过,雨势忽就大了起来,她任由雨水打的脸疼,哭了起来:
“烟雨姐姐,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是我呀,我是琬宁,我是琬宁啊……”说着早已泣不成声,风雨声夹杂着凄凄的呜咽,终于惊醒眼前人。
烟雨缓缓回首,脸上的浓妆已被雨水冲刷掉许多,露出琬宁熟悉的清丽面庞。
“你是……”烟雨难以置信地望着底下这个满脸分不清泪水还是雨水的女孩,好半晌才说话,“你是琬宁……琬宁!”
琬宁只管呜呜地哭着,这边烟雨身子一瘫,趴在那船头,把琬宁往怀中紧紧搂住,也纵声哭了起来。
身后顾曙小半截身子立在水里泡着,回想当日情形,才知那不是胡话,船头和她相拥而哭的女孩就是她的烟雨姐姐。眼前情形是故人重逢的凄凉,顾曙本不是如此心软的人,此刻心底颤得厉害,眼中只有那娇弱的一抹身影在这漫天的凄风苦雨里,孤苦无依到极处。
“琬宁,你,”烟雨心头清醒过来,松开她,温柔拭去琬宁脸上的泪,“你怎么会在这里?”
琬宁攥住烟雨的手腕,不曾来得及回答,船内就有人出来,大声呵斥了几句,扯起烟雨便往回推搡,整个河面顷刻间扬起琬宁的凄厉尖叫:“不要害我烟雨姐姐!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