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子眇微微颔首,将手一招,那三本书册便落在膝上。轻启眼帘看时,只见书名乃是四个篆字,《太平要术》。略略翻看一遍,见通篇大抵以奉天法道,顺应阴阳五行为旨,广述治世之道,伦理之则,以及长寿成仙、治病养生、通神占验之术。至于谶纬神学,灾异祥瑞,善恶报应,巫觋杂语,治政修身,所涉极为庞杂。其间又多以小民口气俗语,反对士族大夫恃强凌弱,主张自食其力,周穷救急之论。
约略一盏热茶功夫,史子眇合上经书,抬起头来,一双精目直向南华子直射过去,问道:道兄,你这是治国方略,还是惑民之术?
南华子摇头道:道兄此论非也。夫万民乃为天下之本,救民即是治国。而今冀兖二州之地疫情已现,再过几年则必蔓延开来,民不聊生。此书乃治病救人仙术,若师兄献于朝廷颁行天下,便可救万民于水火,保社稷平安,天下太平。
史子眇:既是如此妙术,师兄何不自去二州行之?
南华子:此术若以朝廷自上行之,则万民感戴,功归汉室;若以民间自下行之,则不免使俗医邀天之功为己有,收揽民心,大乱将至。师兄既为帝王之师,进出宫禁自由,何不借此方便致皇帝于尧舜,力挽汉室于即倒?
史子眇:此乃邪术,亦致乱之源。师兄悲天悯人之心可敬,但恐好心反得恶报。
南华子:师兄此言何解?
史子眇:你自不知,先前桓帝因好黄老之学,亦曾有我道门弟子献经书入宫,但最终束之高阁不得其用,至今为众臣所诟。此书与前番所献并无不同,焉能再入宫帏?
南华子:果如师兄所说,我便使其行于民间。
史子眇:师兄慎重。若入民间而所托非人,则民变必成,不可复制。
南华子:如此说来,师兄果真不愿助我救世?
史子眇:不但贫道不能奉命,尚请师兄三思,勿使其现于世间,播乱天下。
南华子:师兄所说均是至论,贫道岂不知晓?但既皇帝不顾民之生死,我辈学道何为?即便是变乱天道人伦,那也是汉室劫数,顾不得了。
史子眇:师兄果要一意孤行?
南华子:贫道既然出山,就没有空回之理。某与师兄今日相约,也算是个赌赛:道兄在京都尽力扶持汉室江山稳固,弟至民间应劫济世,成败努钝,且看天意罢咧。
说罢站起身来,径直走向庙门,形如鬼魅。史子眇起身相送,借势双手轻扬。那三册帛书《太平要术》遂凌空而行,缓缓越过南华子双肩,停在其胸前,便即缓缓落下。
南华子伸手接住帛书,纳入怀中,道声:打扰师兄清修,得罪休怪。
大袖飘飘而去,出离庙门,眨眼已经不见踪影。院中数声鸦噪,然后万籁俱寂,只余月白风轻,似乎根本就不曾有人来过痕迹。
史子眇眼望长空,轻轻叹道:乱象已呈,无可奈何!
镜头转换,按下史子眇回庙,复说南华子下山。
南华子满怀热情而来,不料遭受史子眇冷遇,便由玄都观出来,一路怒气不息。心中暗道:此老道仗是鬼谷掌门,是为江湖诸派之首,又身为帝师,阻我广施医术道法,甚是可恶。我闻鬼谷门向有两个支派,一为纵横门,今为史子眇所掌;一为兵家门,却是左慈为长。既你纵横门不纳我策,则何不去说服兵家门,共谋天下大计?
想到此处,心情登时开朗,因知左慈正在河北常山郡黄公山上修道,由是拢拢眼神,辨别方向,迈开大步,运足脚力,直奔黄公山而来。
在路非止一日,这天午时行至巨鹿郡境内。南华子只觉肚内饥渴难忍,放眼望去,眼前是一片大林,莽莽苍苍,不见村甸。复听到前方潺潺水响,不由精神一振,循声奔去。
向前行走半柱香功夫,逶迤穿过树林,前面是一条绝大山谷,眼前豁然开朗。只见一条大溪沿着山谷蛇行蜿蜒而下,阔达百丈,河床上百花怒放,恍若世外仙境。适才所闻水响,便是发自此溪。
南华子奔到溪边,以手掬水饮之,只觉其甘如饴,透彻肺腑,一路疲惫全消。
南华子喝了几口溪水,坐在岸边休憩片刻,精力渐渐复原,起身看看方向,就要顺溪向北,预备出了大林,到前边镇甸上吃过斋饭,再做道理。
正在此时,却听得溪水上游忽有歌声传来,嗓音响亮。南华侧耳细细听去,一字一句听得清楚,却是有人在唱道情:
父母生我天地中,多因欲望烦恼生;自从留侯成仙去,世间不见百岁翁。
效法自然顺天地,大道藏于南华经;近可治政以修身,达则天下致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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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声未落,早见林中走出一个道人,摇摇摆摆,沿着溪岸走来。走近看时,见那道人身穿绛紫色道袍,手持拂尘,头戴竹冠,面如冠玉,长须飘洒,也有七分仙风道骨。
南华子吃惊道:奇哉怪也。这道士所唱词句,却为何句句暗应着我的《太平要术》?
急伸手向怀中摸时,心头更是—凛,那三册经书却已不翼而飞,未知何时丢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