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曹道台”不仅引得方才那说话的“道台公子”爆笑出声,就连马车两面的护卫随从也忍不住笑起来。
张富安被笑得心下不安,不知道哪里出了纰漏,还在琢磨呢,就听马车里传出一女声来:“额驸!”
哪里跑出来的“额驸”?张富安还糊涂着,就听身后有人应声:“我在这儿,咱们到武清驿了,你再忍忍,我马上请驿丞帮咱们安排!”
张富安脑子这才清醒过来,这“额驸”是皇家与宗室贵女夫君的称呼,那这马车里不就是贵人了?抬头一看,可不是吗?朱轮车,红盖,红帏,红幨,盖角皁缘,正是郡主规制的车驾。
张富安正想着要不要立时跪下请安,就听方才应声那人道:“张驿丞,在下就是东兖路守道曹颙,携家眷回乡,劳烦安排下住处!”
一个郡主已经使得张富安吃惊,眼下看着这未及弱冠的少年口称自己是四品道台,他越发脑子糊涂。突然,如同醍醐灌顶一般,他想到一个可能,那就是这批人来路不明,假冒皇亲,却不知意欲何为。转而一想,又觉得不可能,这还没出顺天府呢,自京城到这里,又全是官道,真是歹人也不能这般猖狂。
但张富安终究有些不放心,笑着道:“下官见过曹大人,这因今日往来官员众多,各房都住满了,要不您看这样,您将路引先借下官,下官去同上房的提督大人商议,看看能否让与他同行而来的两位总兵大人让出个院子来,省得委屈了贵人!”
这“贵人”指的却是马车中之人了,若是车里真是郡主,别说是二品总兵,就是从一品提督该让也要让;若是那车里不是郡主,那事事非非有提督大人安排,就不干他这小驿丞什么事。
曹颙看了这驿丞一眼,对先前到的那两个长随吩咐道:“你们两个,跟着张驿丞去拜会拜会提督大人!”
那两个长随拱手应了,就见另外一个贵公子道:“怎地这么啰嗦?住个破驿站还这样不省事,早知道如此,在前面那个县城就该歇脚!吴茂、吴盛,你们两个跟那什么什么提督说清楚,赶紧腾房子!”
听着对方像是连提督都没放在眼里,张富安倒是有些相信那车里坐的确实是郡主了,否则怎么好这般托大?
离了门口,张富安带着吴家兄弟往后院上房走,边走边问道:“敢问两位小哥儿,这是哪位贵人出京?”
吴盛听了稀奇,回道:“嘿,你这驿丞怎地听不进去话?我们方才不就说了吗?是我家大爷,新任命的山东东兖路道台!”
张富安讪笑两声,道:“下官问得是车中之人!”
吴盛不禁翻了个白眼:“那还用问,自然是我们府的主母!”
吴茂听出张富安的探究之意,这也不是什么不能对外人说的,便道:“我们是二等伯江南曹织造府上的,我们爷是伯爵府长房嫡子郡主额驸,身上带着一等男的爵位,万岁爷亲自点为东兖守道,如今正是回江宁探亲的。车中是我们的女主子,淳王府的大格格,御封的和瑞郡主。”
张富安的心肝听着一颤一颤的,淳王府可是皇子府,这大格格是皇帝的亲孙女,真正的金枝玉叶,怨不得那道台那般年轻,出自伯爵府,又娶了郡主,看来正得圣宠。
他刚要后悔,是不是未刚才跪下请安有些失礼,又思量着不对,这驿站南来北往的,闲话最多,江南曹家前些年是显赫,这两年听说是没落了的,怎么还能这般风光?
驿站上房里,云南提督张谷贞正盘腿坐在炕上,同两个属下云南永北总兵汪一桂、云南开化总兵围着火锅喝酒。
说起来也是缘分,这三人都是前几日新任命的,张提督原来是湖广镇筸总兵,汪总兵原是沂州副将,阎总兵原是永昌副将。三人正好同一日去兵部领的路引,竟是同僚,武人又不像文官有那些个讲究,便约好了一同赴任。
听说来人是淳王府的大格格与额驸,三人都下了炕。张提督与阎总兵倒还没什么,只是思量着让出间上房来,去请个安;汪总兵却有些手足无措起来,见大家伙都看他,便道:“在下是镶白旗的,这淳王爷正是在下的正经主子,这眼下喝了酒请安,却是有些不恭敬!”
张提督是上官,不好说什么;阎总兵与他平级,笑骂道:“瞧你那怂样,咱们只是远远请个安,还能熏着谁不成?”
汪总兵说完已是后悔了,因为这酒是上官请的,这样说来好像埋怨人一样,瞧着张提督面色如常,方笑着说:“呵呵,是在下失言,失言了,既然是在下主子到了,那自然是在下该腾房子的,阎老兄,却是要到你院子里挤上一晚了!”
阎总兵忙道“无妨”,汪总兵唤了个长随,打发他往隔壁院子去,让跟着的随从等人赶紧给贵人腾地方。
等张提督他们到驿站门口,给郡主与曹颙请安见礼后,便簇拥着两人往上房来。
突然,不远处传来女子的呼叫声:“救命,救命啊!”声音分外凄惨,使人闻之不忍。
这是什么缘故?众人皆是变色,就听急促地脚步声响起,张百岁满脸是血地跑过来,对张富安道:“叔,不好了,厨房……”尚未说完,便“扑通”一声,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