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寰无声将顾银韵抱起。
因着急奔跑被带下床的被褥从后者的臂弯中滑落,少了那厚沉棉絮的装点,顾银韵的身躯轻盈如一片春日里随风飘动的柳叶。
她瘦了,这份瘦弱又为她平添一份纤孱的美感——
既让人心生怜爱,又勾起人深埋于骨髓血脉中的兽性的暴虐,想要更进一步地逞凶凌虐。
他不能把她丢在这。
丢在皇帝唾手可得之处。
丢在这表面冠冕堂皇,实际却以无数人的骨与血作养料,才造就了今日辉煌的殿宇之中。
他知她不喜欢太子府——在谢家姑娘入府后,她对太子府的感情甚至可以说是憎恶的——但他不得不带她回那个地方去。
她既出现在这里,就说明翊府已不可信任。但凡翊府可信,顾银韵就不会出现在这座皇宫里。
顾钰能放任顾银韵被抓进宫一次,就能放任她被抓进宫第二次。
在权势面前,骨肉情深是最脆弱可笑的东西。季寰从不怀疑这一点,因为类似的情况早在他身上上演过无数次。
回太子府。
至少在他身边,他尚还可以护她周全。
怜惜地将顾银韵更抱紧了些,季寰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暖和起她冰凉的手脚。
太子府不远,待回去了临雪轩,就立即让人把房屋内外的银碳都燃上。他以往总是不喜燃碳的燥热,如今,竟有些习惯了。
正要带顾银韵离开,身后忽传来房门被推动的声音。
季寰早就听到有人行走在屋外的长廊上,脚步虚浮,像是个路过此处的宫娥,而今宫娥推门而入,也算是在预料之中。
他反应极快,一手环住顾银韵,一手取来桌案上的药杵。
脚下微旋,药杵便已离手,直直向来人击去。
门边,盛着汤药的瓷盏砰然坠地,婉秋一声惊叫还没来得及发出,脑袋已被砸中,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婉秋?!
没时间细想婉秋为何在此处,听见屋外骤然响起的匆忙脚步,季寰心知是瓷盏碎裂的声响惊动到了其他人。
此地危险,不宜久留。
他忍着左肩遽然爆发的剧痛,绕至屋后,打算避开殿前堵截的人流,从后侧逃离这座宫殿。
然而守在此处的人比他想象的更为谨慎,他才刚翻出窗外,就看见了追堵而来的一个跹白人影,人影速度极快,有着不俗的轻功。
季寰不欲与之纠缠。
若被拖住,陷入重重包围之中,以他现在的身体情况,还要再带着一个顾银韵,不见得能够顺利脱身。
于是季寰看也不看来人,提气跃上半空。
怀中的顾银韵忽然于此时闷哼出声,季寰顿住一瞬,紧接着就听见身后一道惊诧的大喊——
“皇兄,你醒了?!”
整座京城,很少有人能称呼他为“皇兄”。
而且听那个熟悉的音调……
墙垣上,季寰侧眼向后一瞥,果不其然看见六皇子拖着残破的病躯,边咳嗽不止,边诧异地望向他。
不许久,又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赶来。
也是个熟面孔,是曾经拜访过太子府,翊府那个名叫姜也的老头。
季寰皱了皱眉,觉出事态与他的预想有所偏差。
再打眼往远处一看,才发现此地并非是玉阶彤庭的皇宫,反而清冷萧瑟、残枝败景,像极了他眼前这位命不久矣的六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