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安看似玩笑的一席话,却是话里有话,夹枪带棍,令太后一句话也驳斥不得。
原本兰丞相的死,模棱两可的罪名,就已经在朝堂之上,引起一片骚动,更令太后党的人有一种狡兔死 良狗烹的焦虑,若是太后再治罪凉辞,更是会引起不小的动荡不安!
顾长安的言外之意就是,太后但凡有一点顾全大局,就不应该在这样敏感紧要关头,再有什么大的举动。
太后这次有点有苦难言。归根究底,分明兰丞相的死是顾长安与顾凉辞兄弟二人联手所为,太后却不得不担下这草率的罪名。
她生平第一次把脸憋得通红,也只能愤愤不平地道:“正是为了顾全大局,所以母后才不得不大义灭亲,否则万一他顾凉辞野性难驯,作出更加大逆不道的举动怎么办?他私自招兵买马,通敌谋逆,又夜闯冷宫,为报私怨,害死当朝贵妃,哪一桩,哪一件不是罪该万死?!”
凉辞的手忍不住紧紧地握起,手上青筋直冒,喉结上下艰难地滚动。
太后就连最起码的伪善与情面都不屑于了吗?用“罪该万死”这样恶毒的语言来形容自己的儿子,莫说凉辞心里难以承受,我们这些外人也全都感到动容。
顾长安却不动声色,然后微微一笑:“母后一向公正不阿,乃是孩儿表率。不过这麒王之事,牵扯颇多,坊间百姓也都在关注,稍有不慎,失之毫米,差之千里。依朕看,不如交给大理寺审讯,由谢大人秉公办理,万一有什么差错,还有转圜的余地。母后意下如何?”
太后毫不思索,极其坚定地反驳道:“麒王位高权重,朝中官员多有阿谀逢迎者,谁敢审讯?再而言之,他罪证确凿,满朝皆知,不需审讯!”
语气霸道而专横。
凉辞一言不发,低头端详自己的衣袖,看不清是怎样神情,唯有唇角一抹心凉的苦笑。
顾长安好言劝慰半晌,终于不耐,沉下脸来,冷若寒冰:“母后难道不觉得,一人专政,不进忠言,任性而为,会令朝臣心寒不服吗?”
太后闻言也变了颜色,厉声打断顾长安的话:“皇上!哀家这一切可都是为了我顾家江山!你这是要将母后同那牝鸡司晨的武氏相提并论吗?”
顾长安将手一挥,这次不再是顺了她的意说话:“母后的好意,朕心领了。但是关于麒王爷之事,攸关江山社稷,朕自有定夺,就请母后不要操心了。”
我以为,皇上如此毫不留情面地说话,破天荒第一次,太后会愤愤地拂袖而去。谁料她盛怒之下,就算明显已经火冒三丈,仍旧强自按捺住心头怒火,对顾长安近乎低声下气地道:“皇上,这次算是哀家最后一次插手你的朝政,这次依了母后,以后哀家青灯古佛,长卷诵福,再不问俗事?可好?”
顾长安大概也没有料想到太后竟然这样委曲求全,明显一怔,又有些不忍心,但是仍旧坚定地摇头:“兹事体大,并非儿戏,恳请母后恕罪。”
太后压抑下怒火,沉吟片刻,退一步道:“皇上,哀家想跟你好好谈谈。”
“母后有什么指教但说无妨,孩儿洗耳恭听。”
“那就劳请皇上移步到哀家普宁宫小坐片刻,自然懂得母后一片良苦用心。”
皇上略带歉意的目光从我的身上淡淡地扫过,那一瞬间的目光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愫,令我心里又忍不住一软。
那是我从墨罕回到京城以后,第一次正面顾长安。昨日在太后的普宁宫里,顾长安也是满脸疲惫,神情恹恹的。一直阖拢了双目,从未与我有过眼神的交流或者交谈。当时我的心里对他多少是有一些怨气的,觉得受了他的愚弄,算计和欺瞒,堵着一口气,对着他冷冷淡淡,恭敬而疏离。
今日这样的危急时刻,他又一次挺身而出,不论是出于何种原因或者说利益,就凭借他今日为我和凉辞所做的一切争论,我也不该再纠结记恨下去了。
因此我不由自主地软了目光,乱了心思。
“麒王爷和十一小姐就暂且回院子里委屈片刻吧。”顾长安扭头对着侍卫淡然吩咐:“你们好生看守院子,任何闲杂人等都不得靠近此地半步!违令者斩无赦。”
侍卫齐声领命,上前团团围拢了我们,恭敬地拱手道:“麒王爷,多有得罪!”
太后不甘地看了我们一眼,嘴唇微动,似乎是有什么意见。但是终究也没有再争辩,冷冷地拂袖,转身向着普宁宫方向走回去,长长的御驾队伍迤逦其后,清冷的灯笼的光一路绵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