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陈庆之点了点头,吩咐鱼天愍道:“杨大都督已经投效陛下,你即刻传令撤出宅中人手,今后亦须以礼相待。”
“是”鱼天愍拱手领命,又进一步请示陈庆之,“那名为王建的贼将,将军是否要提审?”
“你刚才说,他白天见过杨大都督,密谈多时?”陈庆之心中忽然一动,“除了他以外,杨大都督还见过谁?”
“只有王建一个……不过,后来杨大都督出门,弟兄们一路监视,见他进了陛下行宫。行宫兄弟们进不去,所以之后他见过谁,属下就查不出来了。”
“那个我自然知道,我不也在行宫里吗不跳字。陈庆之叹了口气。
他部下这些人,论拼杀倒是好手,但有头脑的却不多。北上之前,他特意带上了十二岁的幼子陈昕,担任参军倒还算是凑合,可惜这孩子半路上生病,不得不送他返回建康,此后身边就一直没有合适的人协助。
所以,元颢得到杨昱投效后的喜悦,他完全能够理解。当时他心里还颇为纳闷,杨昱的态度为什么会突然转弯?在此之前,别说主动求见元颢,就是元颢屈尊见他,他都没有怎么理会……不过,刚才听了手下鱼天愍的禀报,他倒是明白了一些,杨昱转变态度的关键,很显然是和那王建的一番密谈。
对了,王建这个名字,他似乎有点印象。前几天他审问谢邦手下的俘虏,听说那人曾断指明誓,和自己这支南军不死不休,而当晚正是他击败了派去的夜袭精锐……那么,他这次来,是否有什么蹊跷?是否预料到会被捉住,然后于提审时效法荆轲之行?
陈庆之坐在书案后,越想越觉得可疑。想了想,他再次招来鱼天愍:“王建被捉住时,有没有进行反抗?被关押之后反应如何?”
“回将军,这人的反应的确很怪被捉住时,他似乎就知道会被捉一般,还笑着问咱们……后来被关押,他也显得非常镇定,向咱们索要酒菜饭食,吃完后就安然睡了过去。”
死士陈庆之脑海中立刻冒出了这个词。而且,这种有所觉悟的死士,还是死士中最坚定、最难对付的一种,具有极其严重的威胁。对付这种人,除了彻底抹杀以外,没有第二条处理方式。
陈庆之在心里冷哼一声。仅仅一介死士,就想取他的性命,该说这人是太过自信呢,还是不自量力?也不动脑子想想,他陈庆之一路屠城掠地,结下无数仇怨,若是那么容易被刺杀,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想到这里,陈庆之大声吩咐鱼天愍:“你马上派人过去,将那人杀了,首级挂在宅外示众”
“是”鱼天愍大声领命。
“对了,趁他睡熟,先下了他的武器,免得他临死前反扑”陈庆之继续吩咐道。
“将军,”鱼天愍摸了摸脑袋,“这人没有带武器啊?”
“没带武器?”陈庆之一愣。没带武器,此人用什么刺杀?
“的确没带武器,只穿着一件白袍,其余什么也没有……属下让人仔细搜过。”
“你们仔细搜过?”陈庆之略一思索,“他的手指有没有残缺?”
“没有,手指很完好,连指甲都修得整整齐齐。搜查的弟兄们都说,这人不像是军将,倒像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似的。”
世家子弟?陈庆之忽然有点明白了。这人态度镇定,并不是因为豁出去了一切,而是自认能够游刃有余。而杨昱之所以会请陛下免除租赋,显然是出于这个人的请求,并且被这个人的那一番密谈所折服。
这是个人才。陈庆之很快做出了判断,同时又略略有些庆幸。幸亏自己提了武器的事,否则就要错杀此人了。而其中的罪魁祸首,便是这毫无眼色的鱼天愍。
真是,枉自己念在同乡之谊,以及他首先突破荥阳城防的功劳,特地拨到身边准备培养提拔来着。
“你们是怎么在办事?连人都分不清”陈庆之瞪着鱼天愍,大声怒喝道,“还不把人请过来”
“请过来?……将军,请谁?”鱼天愍楞道。
“还能有谁你这蠢货”陈庆之恨铁不成钢的骂了一句,接着又叹了口气,“算了,你们都退下,我亲自去请人”
……,……
周惠这一觉睡得很沉,或许是今天经历了太多事情,并且考虑了很多,故而十分劳累吧
不仅如此,即便是在梦中,他也依然在考虑着,设想着今后的前途。
显然,他的前途是光明的,以他表现出来的才能,毫无疑问会被陈庆之收为属吏。而陈庆之身为第二品的高位将军,其属吏的地位自然也不低,即便是幕府内最低级的长兼行参军,也能够有从八品的阶级,最高级的长史、司马则是从四品,仅仅比下州刺史低了一阶。
不知道陈庆之会以何职相授?他现在身边没人辅佐,得到一个第七品的诸曹行参军大概不难,转正后去掉“从”字为正式参军,那就是从六品的属官;再升一阶至第六品,便可担任下郡郡守的职务……
迷迷糊糊之间,似乎有人在推搡他,但是周惠却懒得理会。直到梦见伯父周植过来,直闯他的郡守府,逼着他迎娶那个张二家的未婚妻,并且把他绑着送进洞房,他才打了一个激灵,猛的翻身坐起。然后,他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身下,结果居然发现真的是一张胡床
“这……”周惠愣住了,他清楚的记得,自己应该是睡在苇席上才对。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足下醒了么?”
“是。”周惠下意识的应道,紧接着便发现不妥,因为那声音非常陌生。于是他转头看了看背后,发现一张堆着文书的书案,书案后是一副带着微笑的面容。
“陈将军?”周惠试探着问道。
“正是陈某,”陈庆之点头,“下人无状,擅自将足下请来,陈某在此聊表歉意。”
“将军言重了,”周惠定了定神,向陈庆之拱手笑道,“贵属下虽然冒昧了些,却也并未为难在下,反倒是在下叨扰了府上的一顿酒食……之后在下因事多发困,就这么睡了过去,倒是让将军见笑哩。”
“足下倒是从容。”陈庆之也笑了。不过,想到此人差点冤枉被杀,自个却是毫不知情,酣然高卧,他的话中未免带了些玩味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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