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定人家有哪位祖上昔日跟着太祖爷从关外一直打到关内,保不齐还是八大铁帽子王其中的一位呢。
嗐!可惜呀,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祖上风光,不见得后辈也风光。正所谓富不过三代,现如今旗人的铁杆庄稼全都倒了,没被饿死就已经是造化了,还提祖上那点风光事迹干嘛呀。丢不起那个人!
那六爷不是喝海河水长大的津门土人,而是喝玉泉山的水长大的京城人物。也不知因为什么,居然在二十几年前,跑到津门赖着不走了。
据说呀,那会儿的那六爷手里面还有几个闲钱,下馆子、进院子、逛窑子、泡池子;提笼架鸟,斗狗斗鸡;弹单弦儿,打八角鼓,凡是八旗子弟爱玩会玩的,他一样也少不了。
玩着玩着,他就把自个儿玩到坑里去了。有几个混街面的坏小子,诚心算计他,一来二去,他所有的东西都归了别人,这其中就包括他那两个如花似玉的大小老婆。好在没有儿女,不然儿女也没准是别人的了。
钱没了,人没了,房子也没了,那六爷多有骨气,没了就没了,大不了老子去要饭!就不信老天爷睁眼瞎,偏偏饿死他这只肥家雀!
就这么着,少爷羔子入了“水门”,成了要饭花子。
“水门”就是花子行。江湖上称之为“水家门”,或“穷家门”。入了这个门,可不仅仅是求爷爷叫奶奶的伸手要饭,还得拿点真玩意儿出来给祖师爷范丹老祖挣挣脸面。
打竹板,耍牛胯骨,耍“洒拉鸡”,唱数来宝,唱莲花落,唱喜歌,但凡会一样,就比那些只会伸手要饭的花子体面。
那六爷过去是玩家,仗着当纨绔子弟那会子学来的玩意儿,那六爷亲自动手做了一套“洒拉鸡”,这东西由三块竹板制成,长一尺半,宽一寸,前有龙头、龙须、点缀绒球,外加几个小铜钵;单独一个竹片,上有锯齿。这么三块竹板凑一块儿,得了一个名字“洒拉鸡”。
那六爷认字会写,又是从小听评书长大,所以自己编了那么几段唱词,走在街头,这么一打一拉一唱,足能把人给听入了迷。
凭着一张好嘴,人家那六爷愣是给自己混出一套房产来,虽说这处深处大寺胡同的小院儿不大,房子也挺破,可好歹有了个遮风避雨的场所,更不必担心整天被人轰来轰去。
自打有了房产之后,那六爷金盆洗手,当着老少爷们儿的面,一把火烧了要饭的家当,三指朝天,赌咒发誓,从今往后,再踏入花子行一步,他那保六就是小妈生的,丫头养的。
说白了,那六爷是要脸的人物,多当一天叫花子,他就多在心底惭愧一天,辱没祖宗这种事情一直是那六爷的心结。所以,他才把话说得那么决绝。
自那之后,不愁吃喝的那六爷足是又“摇了”好一阵子。他没娶妻,没纳妾,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活一个滋润。
又过了一阵子,他开始不那么滋润了,原因很简单——钱花没了。
那六爷开始后悔当初不该发那样的毒誓,但天底下没有卖后悔药的,他即便不在乎自己发过的毒誓,花子行也早已容不下他。花子行不是茅厕,虽然脏臭了一点,但也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提起裤子走了人,再想回来已经没他的坑了,他再难受,也只能憋着。
憋了好一阵子,那六爷总算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茅坑。那便是凭着一张嘴,替人“平事”。
好比说,街头俩人干架,都说对方是混蛋。那六爷正巧赶上,张口便是一句:“二位,看我面子,咱有话好说。”
接着,嘡嘡嘡嘡一通白话,保准能分出谁是真混蛋,谁是假混蛋。
如此一来,俩混蛋握手言和,化敌为友。感谢那六爷晓事理、明道理的同时,拿俩小钱出来,请那六爷喝茶。
那六爷也不客气,这是他应得的报酬,关键是不拿这个钱,他就得饿肚子。有了钱,甭管吃好吃坏,起码饿不死。
也正是因为那六爷从早到晚,不停在街面上找食儿,也使得他听到的、知道的秘密比任何人都多,这也正是二狠子等他出现的主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