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褆嘟囔一句“知道了?”,自己?走到桌前沏了?杯茶润口。明珠也当他如家人,随他自便,重新捻起书页。这一人书还没翻过一页,另一人茶也没喝下半盏,就有一道脚步声从廊下急急传来,风一样?踏入小小书阁。
“阿玛,大阿哥!”揆叙见到胤褆在此处,并不?觉得惊讶,先打了?个千儿,才斟酌着说?道,“我听闻今日乾清宫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忙告了?个假赶回来禀告阿玛……”
胤褆捧着茶盏头都不?回,只阴阳怪气?地“啧”了?一声,这意思是揆叙这小样?儿,说?话吞吞吐吐的,还提防他呢!
明珠也不?恼,淡声道:“直说?无妨。”
揆叙下意识呵了?呵腰,这是在宫里当三等?侍卫养出来的习惯。重新挺起腰板子,这才沉着气?说?:“散朝回来,听说?乾清宫的传话太监张鸿绪出事?了?,延禧宫有个管事?宫女叫小秋的,昨夜被发现他两个对食,对食倒也罢了?,在这宫中不?是什么稀奇事?儿,但是张鸿绪私底下嘴里没个遮拦,被发现的时候,两人正?巧在议论万岁爷最?近见了?哪些臣工。”
“我额涅呢?”胤褆猛地转过头来,眼中一片惊色。
揆叙躬了?躬身:“小秋得了?惠娘娘这么多?年恩惠,自然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散朝后我就去了?内务府,万岁爷自然盛怒,着慎刑司处罚,但慎刑司牢房里却只有张鸿绪和小秋,连梅嬷嬷都好端端的当着差,更不?用说?惠娘娘了?。”
胤禩放心下来,但还是皱着眉头,“上回雅头不?明不?白地失踪,这次又?搭上小秋和张鸿绪,难不?成?是他们蓄意报复?毕竟高士奇弹劾才刚过去没多?久,依索额图睚眦必报的性子,闹个满城风雨也未可知。”
“那你当真是不?了?解索三,”明珠摇了?摇头,“他从来就不?是个机灵人,这么多?年要么仗着祖上庇佑,要么仗着圣眷隆重,就他那脑瓜子?丢到科考场上去只怕还是个老童生呢,万岁爷心里门?儿清,你看这么多?年春闱,可曾让他参与过主考?”
胤褆想想也有道理,“那就是是胤礽从中作梗?”
明珠慢慢地摸自己?胡须,“有可能,许是碰巧撞进万岁爷眼里,毕竟那张鸿绪作威作福惯了?,贪得无厌,□□熏心,嘴上又?没个把门?,我早就劝过惠妃,跟他走远些,奈何她从来不?听,万岁爷前儿让她当六宫掌事?,眼看皇太后身体大安,太子妃又?名正?言顺,佟国维的闺女擢升了?就是个贵妃,这是掌事?有什么好当的,她就是看不?明白,这分明是捧杀!”
胤褆按了?按眉心,“那明年从噶尔丹回来,我就让额涅辞了?这差事?。”他看着明珠愈发不?快的神色,补充道:“不?,我这两天就想法子回趟宫里,必须叫劝好了?额涅,我才能安心出征。”
胤褆心里揣着事?,略留了?会儿就离开了?。揆叙还要回宫中当值,明珠阖眼挥了?挥手,不?欲多?说?话。
他年岁已高、体力?不?济是一方面,对大阿哥和惠妃的失望是另一方面,有时候他宁愿自己?从来没趟进过这浑水,这么些年他也明白了?,与其说?他的对手是索额图和皇太子,不?如说?是万岁爷。
谁,能斗得过这天下权力?最?大的人呢?
作为康熙身边最?会揣摩圣心的老臣,明珠的猜测果然一语中的。慎刑司就在筒子河边,那些奴才们受刑罚时的哭嚎尖叫和流下的血泪并不?会脏污了?主子们的耳目,但吹到明府的风也同样?眷顾了?皇太子的詹事?府,甚至吹来的还要更早些。
詹事?府的廊子上摆了?一排玉兰花盆,半下午的阳光拉得老长,将清丽的花影投在书案的字帖上,又?缱绻又?柔和。
胤礽怔怔地盯着那道花影说?:“看来她竟是对的。”
张三一瞬间竟摸不?着头脑,想了?片刻才明白太子爷说?的是太子妃,“您是说?,张鸿绪被发落了?,倘若太子妃没把德禄拨回来,少不?得连累上咱们东宫?”
胤礽淡淡点了?下头,“在汗阿玛跟前,耍任何心机手段都是不?明智的,都说?他老人家八岁御极,十四岁亲政,少年天子夺回政权意气?风发,更别提削平三藩□□,这些话我打小就听在耳朵里,总觉得不?过是旁人溜须拍马之语,真给我这个机会,我还能差到哪里去?”
张三没答话,胤礽站到床前,望着远处的飞鸟,唇角微微弯起,“往后,就按太子妃所说?的办吧,无论这具身体里的人是我还是她,都请你务必周全,谨慎行事?,千万不?可越雷池一步,叫汗阿玛对我寒了?心。”
张三眉心一动,“太子爷,您和太子妃又?要换了?魂魄么?”
胤礽回身,手指轻敲桌面的一张素笺,“钦天监副监正?今早来报,下一次五星连珠之日……很不?巧,就在颁金节那天。”
张三沉声说?:“这一回您倒是可以和太子妃做好万全准备,以免像上回那样?差点出了?乱子。”
“这是自然,”胤礽在案前坐下,又?问,“雅头临死前提及的那个人……他的弟弟魏珠,你可找到了?么?”
张三说?:“这半月奴才在外,有心探听此人消息,还真打听到了?蛛丝马迹——这魏珠与雅头原是表兄弟,雅头是旗人,祖上曾阔过,而魏珠之父则是汉人,因此他汉姓魏。康熙十一年魏家走水,一家子人全烧光了?,独留魏珠一个,雅头之母看他可怜,便将他过继,两人变成?了?名义上亲兄弟,到了?康熙二十六年,雅头家里犯事?,男丁皆被流放宁古塔,这对兄弟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从流放队伍里逃脱出来,大概是迫于?生计,雅头进宫成?了?太监,
=请。收。藏[零零文学城]00文学城努力为你分享更多好看的小说=魏珠则在京郊的村子里卖玉米饽饽,只是他最?后一回被人瞧见也是大半个月之前的事?了?,后来就失踪了?。”
“失踪了??”胤礽敲金戛玉的声音里也有了?一丝惊讶,不?假思索地问,“和雅头之死有关么?”
“奴才揣测,很有这个可能,”张三欠身说?,“主子若是担心,奴才再出去打听打听。”
“嗯。”胤礽点点头,想了?想,从案上的小漆盒里摸出一块金锭子,交到张三手中,“你外出行走,若是没有二两傍身,难免受冻挨饿,先前是我思虑不?周,这金子你拿着,回头出宫,先给自己?买双新皂靴,有双好鞋子,才方便走天下嘛。”
张三眼圈儿一红,低头看看,果然靴子脚后跟已经?磨出了?一个窟窿。他是习惯风餐露宿的人,对衣物新旧并不?上心,能穿就行,可没想到太子爷千金之躯,竟然还能留意到这一重。
感动是无言的,有些恩情当用行动来报答。他接过金子,朝胤礽深深一拜,然后就走进了?漫天的秋色里。
还是上朝。
胤礽站在臣工对列的最?前头,有些恍神。那些穿着各色补子的章京们慷慨激昂、唾沫横飞,又?是说?高士奇与明珠同流合污,又?是说?御前太监秽乱宫闱论理当斩,还有的说?这是索额图授意,定要查清背后何人指使?。
没人敢提这背后真正?的矛盾源头——大阿哥和皇太子,但有人仗着康熙宽大,小小地提了?句皇子党争,随后被万岁爷一个犀利的眼刀子压制下去。
胤礽放眼看着这班大臣,宛若在看戏台上的一出滑稽剧。自从跳出身躯之外看待从前的生活,太子妃就像是他命中的一个变数,秋燥里的一股玉兰花香,提醒他往昔的争夺是多?么的愚蠢可笑。
散朝后他依例独行出乾清宫,宽阔的丹墀下却站着一个老臣,似乎在等?他。
胤礽不?解地望过去,颔首道:“明相,久别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