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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飞雁握成拳头的手再紧了紧,站在她身后的秋玉上前一步,被她抬高手肘行礼时顺势拦下。
待上了舷梯,后者才疾声道:“大当家,这姓孙的威胁我们,冯于骁多半已经去了庄里,可庄里的大家这会儿根本来不及走。他们是不是提前知道了我们要撤的消息?怎么会?”
“谁透露的风声,现下我们这里动不了,自然也追究不了。”柳飞雁脚下不停,一路走到船尾,登上舵台,“只能希望大家随机应变,不要起冲突,先稳住他们,再寻脱身的机会。”
她把住船舵,秋玉高举手臂做了个手势,甲板上的兄弟吹响船号,脚下的头船缓缓起锚。
云帆灌风将济大江,其上鸿雁借力展翅欲飞。
起锚的号子激昂而悠远,在她之后的大船跟着接二连三地驶动。货船本就庞大,二十余艘同时行动,就如一座移动的小型城池。
东方江面上,却远远追来一叶小舟。
柳从心站在船头,听见号声,本就急得满头汗的脸更加煞白。他拼命加快划桨的速度,赶上了头船。
“你来干什么?”柳飞雁在他穿过船队时就接到了消息,等他一上来,便厉声问:“你姐姐呢?”
“阿姐回庄里去了。”柳从心按着心口喘气,一个整夜在临州到淮州独自来回,他的精神与身体都已经到极限,但仍强撑着说:“要留就一起留,要走就一起走,我们姐弟不做踩着亲娘活命的孬种。”
“你们留个屁!”柳飞雁却罕见地愤怒上脸,压不住高声道:“我跟你们说过多少回,活下去才有翻盘的希望!我要是在你爹死的时候就跟着他去了,哪里还有今天?要讲情义,你娘我就该跟着你爹跳江,跳下去远比活下去容易,但我没有,为什么?因为你爹不希望我带着你们给他陪葬。同样的道理,现在我也不希望你们跟着我去死,你们什么时候才能明白?”
她说完身体晃了晃,随即抬手按着额侧。
秋玉忙扶住她,出言劝道:“大当家别急。大小姐向来法子多有决断,相信她不是莽撞之举,回去了正好可以把庄里的人都救出来。”
“罢了,我说的她不听,就随她去。”柳飞雁闭上眼,眼周泛红。
“娘!”柳从心看着她绝望的神情以及眼角眉心藏不住的岁月痕迹,心碎不已,抱着她哑声道:“您别伤心,儿子不想气您。”
他娘将他拥在怀里,低头定定地看着他,“那你还愿不愿意听娘的话?”
他心中巨乱,攥紧了阿娘的衣摆。
长风推着船队远行,吹散了少年微弱的哭声。
同一时刻,一辆马车带着一队军士自临州城里驰来,刹在码头边。
沈亦德与张文俊从车里下来,要走上栈道时却被守在路口的卫军拦住。
“放肆!”前者斥道,“你们可知我们是谁?钦差办案,还不速速让路!”
交叉横拦的长矛却一动不动,一名卫军垂着头说:“我们大人吩咐了,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准接近码头,阻碍柳氏商行的船队启程。”
“岂有此理,孙妙年以为他是谁,把州卫当成自己的私卫不成?”沈亦德更加恼怒,正欲叫身后禁军将这几个不知好歹的拿下,就见对方忽然让出了道路。
“哟。”孙妙年带着一票人走过来,奇道:“沈大人和张大人怎么来这儿了?”
沈亦德冷笑一声,手一挥,“将这个罪臣拿下!摘了官帽,剥了官服,拿木枷枷了带回总督府!”
禁军立刻拿着绳索上前拿人。
“你们要干什么?”孙妙年被捉住时尚是一脸懵,随即反应过来,边挣扎边大骂道:“老子可是江南布政使,陛下亲任,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弄你爷爷?沈亦德,你挨……”
有人将他的袍摆掀起团巴着塞进嘴里,周遭立时只剩“唔唔”声。
“下令拿你问罪的正是陛下,你离死期不远了。”沈亦德向北一拱手,恐吓了这人一下,再看向江面,水天相交之际只余船队的残影。
张文俊也看向西天,愁眉苦脸地说:“这怎么追得上?”
“追不上,没办法。”沈亦德心里盘算一会儿,下了决定:“就先回去吧,抓住孙妙年,也不算空手。”
“这……”张文俊想说侯爷交待的事情可不是抓孙妙年,这事儿最多只能算顺带,不拦住柳大当家,那追善款买粮的事可不就砸了一半么。
然而他注意到先前阻拦他们的临州卫不知何时已经撤去,又想到柳氏的船都是最好的船,一时半会儿确实没法追上去;就还是闭上嘴,缩起脖子,唯唯诺诺地低声附和:“就依沈大人的。”
两人便立即带着孙妙年乘马车原路返回。
总督府里,众官聚在正堂里议事。隔着一堵院墙,都能听到嘶哑而高亢的中年男声。
“诸位大人,我不是不愿意借粮。人命比什么都重要,救人的道理我都明白,回去之后也会和乡亲们商量,尽量劝说他们同意开仓放粮。但我就是不懂,”莫弃争站在堂中央,唾沫与愤慨齐飞,“凭什么要以如此理所当然的态度拿我们江阴县的粮去济整个淮州,难道就因为我们县里的百姓在去岁勤勤恳恳耕种,存下了余粮?夺勤而济懒,天下岂有这样的道理?”
贺今行看着堂上另外两人俱不太好的面色,叹了口气,出声道:“莫大人,我们说好会有一系列的补偿,您和江阴的百姓们要是不满意,可以再商量。”
“小贺大人,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但这两位呢?”莫弃争却不肯就这么含糊过去,看向忠义侯与盛大人,“还有昨晚什么原因都不说,就急令我前来的前制台齐大人,难道你们敢否认没有打过白拿我江阴县的粮食的主意,没有要我们吃这个闷亏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