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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所说,都是对官。”他仍然不解,“可江南千万人口,除了大官小吏,更多的是普通百姓。他们都有一双眼睛,能看得见。”
江南确实换了一大批官吏,也不可否认许制台将是一位比齐宗源好上许多的总督,但除此之外,再没有多余的了。
太平大坝为什么崩塌?澄河下游沿岸为什么被二次泄洪?甚至齐宗源之流这些年贪赃枉法,不知多少人因此蒙冤受屈,也都该有个说法。
然而朝廷对此的态度却似乎是按下不提,保持静默。
多少百姓遭了灾,没了家园,失了亲人,却什么都不知道。好事的或许会根据流言拼凑灾难的起因;而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些真相,随着灾难的平息,就一并过去了。
但贺今行心中过不去,说:“不管朝廷想拿出怎样的说辞,至少得把这个态度拿出来。”
“有些事并不是能够在江南路解决的。就算能,我也会竭力不让它落在我江南头上。”许轻名很有耐心地进行解释,这正是他叫他来的目的之一,“江南经此一役,元气大伤,恢复民生才是当务之急。且莫说齐宗源一案尚未了结,就算三司审结,盖棺定论,若是将个中种种实情皆公告于天下,那百姓会有何反应?江南会起怎样的风波?若是有心人趁机煽风点火搅弄风云,那后果实在难以想象。可江南路在五年、十年之内,再也经不起任何动荡了。”
他说完,见对座的少年拧着眉沉默不语,一时拿不准:“小贺大人在想什么?”
“下官在想大人的话。下官一时无法完全理解,自然不能赞同或是反驳。”贺今行坦诚地说:“大人所说乃是为维持大局的稳定,让百姓知道真相不如掩盖不提。大局和真相,看起来是不能两全的难事,这令我感到疑惑。”
许轻名笑了笑:“我踏入官场之时,我的老师教我第一件事,就是学会妥协。我后来验证,果然如此。小贺大人也算老师门生,希望我的经验对你有所帮助。”
话虽如此,但他此刻显然没有时间让对方仔细思考,紧接着便取出第三封公文。
贺今行随之将前一个问题暂放,接过这封文书,看完后更加讶异:“减免农税,提高商税?不过这回只针对江南路。”
士农工商,商事一业最贱,课税本就极重。更何况年前才提了一回。
“朝廷此项举措对我江南重分田地重造黄册一事,有极大的益处。”许轻名初上任的政令就得到大力支持,却是忧喜参半,“从商不易,起头就需一定的本金。此次洪灾令绝大部分百姓损失惨重,正是劝商转农的好时机。但江南是商业重地,商贾根基深,氛围浓,经营转变绝非易事,且改农初期仍需商业支撑赋税,商税一再提高无疑会对民生造成重创。”
真是奇也怪哉,好好地忽然要提商税逼人都去种地。贺今行皱眉沉吟,猛地想到了某种可能,一时凝重起来。
就听对座的制台大人轻声一叹,看着他低声说:“你回京复值之后,劳你向相爷带个信,问他此事能否转圜一二?或降低提税幅度,或推迟执行时间。我就不写信了。”
“好。”他没有问为什么,直接答应下来:“下官一定把话带到。”
事罢便去找康琦年。
往后一两日,因圣上召忠义侯早日回京口谕,宣京各部衙门派遣到江南路救灾的官员也陆续赶到临州,准备随之回返。
就连盛环颂都优哉游哉地现身总督府,贺今行却没在水部的人里找到江与疏。他很快请了上峰允准,去太平荡接人。
他在午后乘船赶到太平荡时,一眼就瞧见江边一块巨石上趴着他那位同窗。
江与疏脑袋对着瀑布,身下铺着类似麻布草纸一类的大张东西,捏着支炭笔在上面涂涂画画,陶然忘我。
秋风凉爽,今日阳光也称得上和煦。贺今行拜托周遭的工人们不要出声,悄悄攀上巨石,看对方横撇竖捺似写字一般勾完一幅画,停了笔,才出声叫人。
江与疏吓了一大跳,差点滚下巨石,被他及时拉住。
“抱歉抱歉,我不该吓你。”贺今行没想到对方反应这么大,赶紧道歉。
“没,没。”江与疏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他风吹日晒快两个月,肤色深了几分,身形更加精干,害羞起来却如往日别无二致:“是因为我见到你太高兴啦。”
贺今行摸了摸耳垂,也笑,指着那副画说:“这是太平荡?”
画工虽简,但肉眼可见是深潭飞瀑。悬崖两端和中间还各画着许多横线和竖线,又延伸出许多箭头,指向周边空白处标记的许多数目与注解。
“对。”江与疏看着他点点头,又捂了捂眼睛,“不过我不太会画画,学了一个多月,还是画不好。”
“挺好的呀,很有神韵。”他真心觉得对方比自己的画技要好很多,然后指着那些横线,“这是堤坝?”
“对!”少年飞快地应道,有些激动,但很快冷静下来,悄悄和他咬耳朵:“朝廷肯定要重修太平大坝,我就想,或许能提供一些参考呢?不过现在就是随便画画,做不得数。”
他虽话里话外都说自己是闹着玩,但神情带着显而易见的畅想与向往。
“挺好的。”贺今行沉默了一会儿,如是说。
江与疏拍了拍自己的脸,才想起问前者的来由。得知原因后很快蔫下来,蹲坐在巨石上说:“我还不想走呢……”
贺今行安慰他:“现在回京复职,日后才能更好地回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