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贺今行拄着下巴,若有所思:“所以问题不在于地质?”
“对。”汤县丞点了点头,“余大人一走,胡大就来找属下要那谷里的地。那些地空了六年,养得很肥沃,属下本来就打算放给乡亲们耕种,无意为难。但刘二也前后脚地来要地,和胡大一样,两个村都要包圆谷里所有的地,不肯对半分。那我没办法,只能谁都不答应啊。”
“说来惭愧,余大人不在,我和老刘都镇不住他们,所以只能让他们自行商量好分地的办法,”话到这里,他面上露出尴尬的神色,声音随脑袋一起低下去,“若是决斗中出了死伤,正好杀一杀他们的气焰。属下再提均分的办法,应该就会容易许多。”
“岂能如此作想?”贺今行拧眉听完,肃容道:“若事情真如你所说发展,虽能暂时解决问题,但只能得一时安稳。两边因势弱而暂时低头,矛盾并未消失,仇恨积累下去,日后难免爆发更大的冲突。更何况,他们也未必不会因伤亡而迁怒官府,若是冲动上头,来找你们要说法,你们又该如何应对?到这个地步,无论如何,百姓的性命,对官府的信任,以及官府的颜面,都会产生无法挽回的损失。”
汤县丞唯唯不应,刘班头讪讪地摸了下脑壳,试图打圆场:“这不没事,咳,幸亏县尊及时赶到。”
贺今行不为所动,“官府势弱,则民众势强,你们为难,我可以理解。但官出于民,本是一体,百姓用赋税供养我们,我们岂能倒回去算计他们?”
“咱们也不想这样嘛。”刘班头厚着脸皮继续拍马屁,“县尊身手极好,您一来,肯定能服众。”
“治理一县非领人打架,服众岂是单靠武力就行的?武力只能震慑一时,要让人心悦诚服,就得真心实意为人着想。”贺今行叹道,偏头问:“汤县丞以为呢?”
“属下思虑不周,请县尊责罚。”汤县丞掩面躬身。
“你家中有几口人?”
“父母妻儿加一个老妈子,算上属下,共七口人。”
贺今行稍作沉思,有了决定:“你虽起恶念,但并未造成严重的后果,就罚你三个月俸禄,做充公处理。望你以此为诫,勿要再犯。罚俸的这三个月里,你一家的衣食柴炭诊病开药等等用度,就从我的俸禄里出。”
“县尊?”汤县丞飞快地抬头看他一眼,又埋头急道:“属下犯错,领罚心服口服,岂有让您再贴补我一家的道理?”
“你的错,不该牵连你的家人。马上过冬,你忍心让一家老小挨冻受饿?我知你家中肯定有些积蓄,但万一不够呢?我独身一人,无家眷同行,也用不完那些俸禄。”贺今行扶他起身,微微一笑:“罚过了,日后还是同僚,还当同心协力做事。”
四目相对,汤县丞鼻子一酸,拱手郑重作礼:“谢县尊体恤,属下明白。”
贺今行拍拍他的臂膊,转向旁边杵着的另一位,“刘县尉,我早上交代你的事,还没做完罢?”
刘班头就知道下一个要轮到他,嘴巴发苦:“还没呢。这么多人,再快也得还上七八天吧。”
“那你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唉,老刘我想把城墙修一修来着。”有汤县丞在前,刘班头也痛快地坦承道:“但衙门不是没钱么,所以……”
“你可真能出馊主意。”贺今行无奈,回忆进城时所见,“不过城墙确实老旧失修,官道也有些破败。”
刘班头一喜,“县尊的意思是可以把这些钱留下修城墙修路了?”
“当然不行,你得赶紧都还回去。到时候看你表现,再论惩处。”贺今行断然否决他,“百姓赋税已经很高,日子过得紧巴,衙门不可再从他们手里抠钱。不过城墙也是要修的,近年国库吃紧,户部拨款指望不上,咱们得想办法让县里的银库丰裕起来。”
刘班头茫然道:“咱们能有什么办法?咱云织县要什么没什么,能靠什么发财?”
“办法总能想出来的。”贺今行心意坚定,“但现在不急,我们先去杉杉谷,把分地的事给解决了。”
第186章八
赶集不过午,待套好马车从县衙出来,街上人流已去大半,恢复了平常的冷清。
“……稍微有钱的人家,都搬去了更好的地方。没办法,条件确实差,留不住人呐。”汤县丞靠着车厢,一路都在讲云织县的民情。
日头明晃晃地挂在头顶,贺今行与赶车的衙役并排而坐,边听边看,四处可见散落的垃圾。有的被临街住户骂骂咧咧地打扫,有的则完全无人去管。
“人人都想过得更好,这没什么。就看这街道脏乱,观之不美,且易生蚊蝇虫害,若你我不为官,恐怕也不愿长住。”他叫衙役停下,吩咐道:“我来驾车,你回衙门带人来帮忙打扫。”
衙役缓速停车,态度迟疑:“这……”
“去吧。”他熟练地拿过缰绳,“不能总留给住户打扫,但咱们官府也不会包办。你们就帮这一次,打扫干净些。”
“是!”衙役麻溜地跳下地,转身往回跑。
汤县丞赶忙说:“县尊,怎么能让您驾车呢?还是让我或者老刘来吧。”
刘班头也附和,扒着车门框就要出来。
“无碍,你们继续说就是。要是说得渴累,就想想怎么让进城赶集的百姓们都注意维护街道整洁,赶明儿好发布告。”贺今行让他坐好,一扬马鞭,马车飞驰出城,速度比先前快了许多。
西北地广人稀,云织县城小,但辖地大。马车驶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到达杉杉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