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朔风凛冽,好在阳光明澈,沉睡的大地上铺洒着薄金色,让这一趟的旅程显得安逸又从容。
出了城往邻城的方向去,东边是浩渺的湖水,西边是旷达的田野,四外不见人踪,天地一车独行。
悠悠哉地正凭窗望景,忽听得远远地身后有马蹄声急。燕七开了车窗探头回顾,远处黑黑的一个小点逐渐变大,大着大着就成了狂奔而来的一人一马,马上的人怒目圆睁,颇有些要活吞谁的样子。
“艾玛。”燕七关上窗,从车厢里出来,翻身上得车顶,勇敢地面对食人兽,“你搞定了啊?”
“我搞定个屁!”食人兽咆哮,“你还真敢不等我?!”
“这话说的,咱们不是说好了吗,你把签名本给我看看。”燕七十分有态度。
“没有签名!”食人兽冲到近前,让马儿同马车并排跑,偏着头仰瞪着车顶上冷面石头心的破胖子。
“没签名你说个杰宝,回家吧你。”燕七不怕死地道。
食人兽恨不能将她连车带人一并吞了,红着不知已几天没睡的眼睛,却是只这么瞪着她,瞪着瞪着,眉也软了,眼也耷了,年轻的面庞上永远洋溢着的光彩也渐渐地黯淡下去,身下的马儿仿佛感染了主人的情绪,慢慢放缓了脚步,直到被马车一步步地拉开距离,直到这距离越来越远,远到隔上了一万个沧海桑田。
“爹,你想要儿子忠君为国,是图名还是为利?”
“什么狗屁话?!为父堂堂帝师,还需要什么名?!家中有丹书铁券,还需要什么利?!要你入仕,是让你为君为国尽己之力,功名不过粪土堆,人生百年,最悲哀莫过于‘无用’!”
“所以只要儿子做个对皇上对朝廷有用之人,爹是不是就允许儿子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只要不违法乱纪,只要能忠君为国,你想做什么为父都不拦你!”
“娘,您想让儿子以后日日都留在京中么?既不会远离,也不会有安危,还能让您天天见着面,每日里尽孝膝下让您开心?”
“当然想啊!小昶,娘宁可你做个寻常人,安安稳稳地度此一生……”
“哥,如果我终生不涉政、不掌权,你是否不再反对我娶燕子忱的女儿?”
“哦,行吧,只要爹容你后半辈子混吃等死。”
“那好,爹,娘,哥,我现在告诉你们我对自己后半辈子的安排——我,要开一家射箭馆,专教人射箭,为国家培养神箭手!爹,您既不在乎功名利禄,我便也可不去做官从军,流血流汗是为国出力,献才献人同样也是为国出力,您——允不允?”
“好,只要你能说到做到,为父这便允了你!”
“娘,射箭馆就开在京中,我白天去馆中教授学生,晚上回府陪您,您,允不允?”
“允!”
“哥,现在已是初四早上了,我要立刻去追我将来那间射箭馆的镇馆先生——新的箭神燕七小姐,你允不允?”
“哦,我看那姑娘未必对你有意。”
“少废话,别耽误我时间,我要迟了!她便是对我无意,我也不会放弃!你倒是允不允?!”
“她若无意,你便当休。在我看来,那姑娘绝非你死缠烂打便能改变心意之人,你最好明白此点。”
“……我明白,但现在不是当休的时候!”
“该不该休,一试便知。”
“怎么试?”
“如此这般吧啦吧啦吧,你且看那姑娘,倘若她当真对你毫无意思,必不会再回一下头,若是这样,我劝你立刻放下,转头回京;而若她能回头看你一眼,至少说明你还有万分之一的机会能在有朝一日将她打动,届时若你不怕辛苦,大可继续穷追烂打到白头。”
“……这法子有用么?”
“呵呵,天下的姑娘都是一样的,再坚强的内心,也总会有那么一处是软的,当一个永不言败顽强如石的人在自己面前轰然崩塌,铁石心肠的自会继续铁石心肠,而但凡她有一丝松动,就不会不为此动容——她若回头,那一瞬,她必是柔软的。”
元昶停下马,望着燕七的马车渐行渐远。
她站在车顶上,背脊笔挺,笃定不移地望着她的前路。
她没有回头,她从不后悔,她决定了的事,绝少改变。
她终于将要消失在他的视线里,这一刻元昶觉得自己是真的要轰然崩塌了。
然后,在他视线的极限处,他看到她,回了回头。
——
元昶狠夹马腹,像一束冲破黎明的阳光,追逐着晨起的飞鸟。他追向她,竭力地扯起嗓子,以至于声音都开了叉儿,像极了少年时初识她时的那把公鸭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