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西话未说完,已是泣不成声。韩馨月拥抱着她,轻拍她的背,说:“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他还让我给你带了一句话。”
鲁西泪眼朦胧地问:“什么?”
“他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许久,鲁西笃定地望着远方,缓缓地说:“馨月,我终于可以放下了。当初,我听到他刀子一样无情的话后,非常难受。他的话像一个死结一样,在我心里纠缠了四年。我想当面问问他,人为什么可以如此翻脸无情?听到他的道歉,我才知道这些年来,他过得并不轻松,他也活在愧疚中。这三个字虽然不是他当面对我说的,可是已经足够了。”
“我没有任何背景,也没有钱,只有拼命奔跑。林涛曾是我的一个梦,这个梦一做就是6年,有一天突然醒了,才发现只是一场梦魇。”鲁西凄凉地笑道,“诗人是一种可怕的生物,千万不要爱上他们。爱诗就好,千万不要去爱一个诗人。我已经失去了林涛,不能因为自己的懦弱无能,再失去你这个我最崇拜的朋友。”
“鲁西,放下就好。生命中有许多人我们都需要放下。”比如李磊。她心说。
可是,劝人容易,自己又如何能做到?
惆怅,不过是两颗心之间周长的距离。
李磊,你还好吗?这一年,你又失约了。是谁说过,无论身处何地,都要见面?是谁亲手撕碎了诺言?你离开时忘了关门,但我会永远为你留一扇门。
有些人一辈子都不会再见,这就是人生。韩馨月在那本带锁的日记本上写下这句话时,眼泪已然模糊了泛黄的日记本。
谁也想不到,他们学生时代的偶像、五好学生林可可跳楼自杀了。
马俐第一个得知消息后,立即通知了所有能通知到的同学。大部分同学都拥有了手机,只是他们的号码一直在变换,所幸有毕业纪念册,纪念册上大家留的几乎都是父母家的电话,父母家的电话基本是不会变的,打这个电话总能找到他们。大学毕业时许多同学留的是BP机号码,后来,BP机突然消失无踪,大家就再也联系不上了。
有时让我们失联的,不是时间,而是一个简单的数字。
韩馨月接到马俐的电话时,她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一挂断电话,便悄然饮泣。
20多位同学相约来到S中附近的一条小河边,送林可可最后一程。
那天,风很大,吹落了片片记忆和遍地黄叶。韩馨月早早来到小河边,沿着冰凉的河水一遍遍徘徊。
一个清淡的女孩自河对岸蹒跚而来。她架着一副黑框眼镜,厚厚的镜片,镜片后有一双聪慧的眼睛;她一直很安静,极少参加班级的活动,她永远在埋首看书,永远保持年级第一名;她像一个标杆,一面旗帜,许多同学为了超越她,拼命努力学习,她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金字塔尖,带动了全班同学学习的积极性;她从不服输,永不言弃。可是,她明明考上了北大的研究生,为何又要选择一条不归路?耳畔响起林可可的声音“我如果不考第一,就得不到老师、家长和同学的表扬”、“我也想和你们一起玩,可是我的自由早在获得第一张奖状时就没有了”、“真羡慕你们,可以如此张扬,而我必须将自己装进一个壳子里生活。”……
从前那只光彩夺目的勤奋的小蜗牛,如今躺在了一个冰凉的小盒子里。可可,有你在的时候,我从来没有得到过第一,可正因为有你,我才有追赶的目标,才会努力往前爬,我又何尝不是一只身不由己的蜗牛!韩馨月有许多话想对林可可说,可惜她听不到。不,她去了父亲所在的天堂,一定能听到。
马俐说,林可可的感情曾遭受重创,从此一蹶不振,她轻生后,那个男孩甚至没来看她一眼。原来,感情如纸,人性凉薄。再坚强的人也逃不过感情这个劫,马俐、鲁西和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感情的路走错一步,就会堕入万丈深渊。
鲁西、吉米、张凯特等同学陆续来了。鲁西四处张望,她在等一个人。韩馨月也在等一个人。
李磊来了,穿着一身黑衣,提着满满一篮白花瓣。
韩馨月问:“来了?”
李磊答:“来了。”
就像李磊出了趟远门刚回到家,他们的重逢如此平静。
胸前戴着小白花的同学们将花瓣撒进小河里,洁白的花瓣随河水静静地漂向远方。可可,天堂里没有考试,没有争斗,没有欺骗,没有杀戮。那里盛开着纯净的花儿。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从前的文艺委员马俐开始领唱起这首《送别》。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他们仿佛回到了课堂上,讲台上,安可王正在黑板上奋笔疾书,吉米刚朝林可可头上放了一只蚱蜢,安可王突然回头,扔过来一只粉笔头……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他们想起林可可在课堂上认真听讲的样子,下课后仍安静地读英语,她永远将自己钉在课桌前学习,考第二时她哭了整整三天,她获得了满满一柜奖状和证书,她是全校师生的骄傲……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韩馨月不敢想像,林可可面对高楼,是如何下定决心跳下去的。她有死的勇气,却没有生的信心。她走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们一遍一遍地唱,唱到最后,许多人都潸然泪下。
韩馨月想起已经逝去、永远不再的青春。时间的沙漏会带走那些不愉快的事,余下的都是温暖的。生而艰难,我们都要倔强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