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没亮顾瑾玉就起来了,顾小灯知道他要赶在西昌园的众人醒来前回去,不然要因为跑到东林苑来,而受顾琰或安若仪数落。
天还阴沉灰暗,顾瑾玉似乎在他屋门前踟蹰地转了几圈才走。
顾小灯一晚上没睡,摊开自己的小本子安静地写了一堆见闻录,白天围着小狗崽忙忙碌碌,半步都不想迈出门槛,直到天边夕阳日暮,才恋恋不舍地放下它。
奉欢等了他一天,终是有些不安地来问他:“公子,您要出去了吗?”
“是啊。”顾小灯伸个懒腰,“我换身常服,出去溜达一下……”
“竹院的下人过来了。”
顾小灯的懒腰便只伸到一半,竹院的苏家仆从他再熟悉不过了,那两位简直就是全才,会各种各样的技能,顾小灯最常感受到的就是他们高超的易容本事。
他有些哭笑不得,请那仆从进来,当面问他:“你给我易容来的?”
仆从答:“是。”
顾小灯轻轻拍了两下大腿,虽然他本就不能擅自离开顾府,但也不至于到出个门都得改头换面遮遮掩掩的程度。不过就是走一趟摘星楼而已,这是怕什么,怕苏家公子和顾家山卿牵扯不清的身影叫人发现了,连累他也声名狼藉么?
顾小灯笑出声来,转身便进里屋去,吓唬吓唬人:“我不出去了,肚子饿了,奉欢,你今晚煮个芋头粥好不好?”
奉欢脊背一麻,那苏家仆从也急了,扑通一下便跪下了:“顾公子!请您慈悲,饶奴一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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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小灯脚步一顿,转身看回来,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四年前在学子院的长廊遭几人套头欺凌时,他问书童那些混账是什么人,书童也是这么跪下来求他的。
他发了会呆,便看见那熟悉到近乎可称为朋友的苏家下人砰砰磕起头来,他只得跑到人面前去把人拉起来,先讷讷地道了歉:“对不起,我吓唬你的,易就易吧,我挺喜欢易容的。”
那仆从急得苍白的脸色才好转过来,忙着躬身带他去易容,催命似地捯饬完,又催命似地带他去摘星楼。
顾小灯怀里揣着一小匣糖果,舌尖压着一首不成调的小曲子,懒得透过车窗去看夕阳里的热闹长洛。
仆从急得跟什么似的,顾小灯还以为是苏明雅在等他,但等他爬上了摘星楼最高的明烛间,不过只是看到一屋子的夕阳。
“您且稍等,公子这会还走不开,您要用芋粥吗?我这就去让人安排。”
一个多月不见而已,那仆从态度奇怪,比以往都要恭敬,反倒闹得顾小灯回到了多年前的拘谨。
“不用,我不饿。”他走到熟悉的窗台去眺望暮色下的壮观苏府,“我等他就是了。”
“公子怕是要晚些,您还是吃点吧?”
“好了,你们怎么安排就安排吧。”顾小灯靠着窗坐下,两条胳膊搭在窗台上,下巴支在小臂上,望着逐渐暗沉下来的天色。
那仆从忙下去操持,不敢多说一句多余的,只提心吊胆地拦在门口,就怕这位想一出是一出的跳脱公子扭头跑了。
仆从不时转身去看看,好在那顾山卿就乖顺地倚在窗前,自在悠悠晃着腿,除了不像以前那么话痨,其余什么也没变,只是看着一个背影,都叫人感到安心。
夜色浓重得快,等到亥时,仆从才等到自家主子到来,为怕再被迁怒,仆从忙提前上去汇报:“主子,顾公子酉时就到了。”
“嗯。”
仆从瞬间感到踏实,放下一颗吊了月余的小心脏,连忙将阁门打开,却见自家主子驻足在门口,迎着满面夜风,神情空茫又寂寥,静静地望着窗前人出神。
仆从的心又吊了起来,小心觑着窗前的人,心里不住默念快转身快转身。
幸好,顾山卿主动转过身来,顶着那张易容得黑不溜秋的脸,展开一个依旧明媚的笑:“苏公子,生辰快乐啊。”
苏明雅的神情瞬间柔软,轻轻迈进屋里,温和地应了:“脸上怎么不洗?”
“我挺喜欢这张新假脸的,要不你来帮我洗?沾沾小寿星的喜气。”
阁门缓慢关上,仆从彻底大松一口气,感到万分松快。放松之余,又忍不住想,顾山卿真是手段高超。
明烛间里,苏明雅一步步走到窗前去,心里漫无边际地想,顾小灯有种让身边人一块变明亮的特质,他可能是一束澎湃的阳光。他总是轻而易举地触动人的心弦。
苏明雅原本有些疲惫,来到了他身边,莫名也跟着欣然。
重重高墙锁美人,他真想锁紧他,袖在袖口,揣在衣襟,缀在腰带。
顾小灯眼睛亮晶晶的,目不转睛地看着披着繁华和月华走来的苏明雅,下意识地刮了刮鼻子,到底是让许久不见的思念压垮,轻笑着和他说话:“苏公子,你是不是很累了?这会应该在苏家休息的,本来没必要跑这来的。”
苏明雅摇头,握住他的手,轻缓地揽进了怀里:“不累。很有必要。”
顾小灯靠在他肩上,忽然便不生气了,只是眼眶有些酸胀,伸手抱住他轻蹭:“苏公子,其实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