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枕书明白了什么,垂下眼来。
裴长临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臂,走到林天逸面前:“你与那位青山镇的胡掌柜之间,究竟有什么交易?”
林天逸正被以徐承志为首的几名书生拉扯着要扭送去山庄管事处,听言奋力挣脱开来,冷笑道:“交易?我哪里配与姓胡的有交易,我只不过是他的工具罢了!”
正如许多字画行一样,胡掌柜的文轩字画行出售的名家画作,亦是真假参半。
但真假难辨的赝画不是凭空得来,因此,胡掌柜手底下其实签了一大批惯会模仿他人画作的赝画师。
“所以,你是那间字画行的画师?”贺枕书问。
“是。”林天逸衣衫和发冠都在方才的挣扎中弄乱了,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他推开拦在他身前的人,朝贺枕书淡淡一笑:“我是文轩字画行里最好的赝画师,至少在模仿你这件事上,是最好的。”
贺枕书:“……”
对方这说法令他不适极了,周遭更是群情激奋,还有人大声斥骂起来。可林天逸并不在意,继续道:“方才那些画你也看到了,我还带了些别的过来,你可以都看看。除了几幅新作是为了假扮‘临书先生’而新画的,大部分都是过去的旧画。”
“我们的风格原本就很像,也可以说是喜好相似。”
他闭了闭眼,眼底露出几分不甘:“可是为什么,你的画就能一幅接一幅卖出去,轻轻松松名扬全城。而我,在文轩字画行待了数年,却仍然只能昧着良心去仿造那些赝画!”
“你以为我不想堂堂正正带着自己的作品出入书画展?你以为我不想看着自己的画作受人喜爱,名扬千里?我与你究竟差在哪里,运气吗?”林天逸眼底隐隐露出癫狂之色,可他说到这里,忽然又冷静下来,“对,应当就是运气……”
他的视线落在展位上那几幅画作上,轻轻笑了下:“这几幅是我模仿得最像的,胡掌柜说直接当成‘临书先生’的新作也无不可。你看,我画得很好不是吗,若不是被你那木匠夫君在真品上做了那劳什子的印记,今日在场的,谁能分得出?”
林天逸这话不无道理。
他的画功不差,无论是原本便风格相近,还是他有意模仿,他摆出来的这几幅画,的确与贺枕书的画作极为相似。如果不是裴长临为画作特别做了印记,贺枕书或许真的会被如何自证而困扰住。
可是……
“我不觉得我们的差距只有运气。”贺枕书道。
“最开始,我也没想过我的画能够卖钱。当初胡掌柜找到我时,其实也是希望我能替他绘制仿画。”贺枕书停顿片刻,朝裴长临看了一眼,“那时候我的夫君还病得很重,我们手头很缺钱,我犹豫了很久,可我仍然不想那样做。”
“你或许有不得已的理由,但这世上不只有你陷入困境,更不会只有这一条出路。”
“你选择了这条路,丢失了身为创作者的本心。你画技再好,模仿得再像,那都不是你的。你没有资格和我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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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枕书饱读诗书多年,往日大多与人为善,就算是生气,也不会肆意攻击别人,更不曾对人说过这么重的话。
但今日这事,切切实实触及了他的底线。
林天逸踉跄一下,颓然低下了头。
“说得好!”
“不愧是‘临书先生’!”
人群爆发出赞许之声,贺枕书这才后知后觉,默默难为情地挪回了裴长临身后。
裴长临将他这反应看在眼里,轻笑了笑,继续对林天逸道:“根据我们当初与胡掌柜的协定,字画行只能负责寄售画作,不得进行倒卖、仿冒及其他一切行为。请你回去转告胡掌柜,‘临书’的画作以后不会再交由文轩字画行寄售,若以后再出现这等情形,我们必定状告官府,让知府大人替我们做主。”
他说话间,山庄管事也终于被人请来。
那管事的模样严肃,不苟言笑,听人说完前因后果,当即命人将林天逸带走。
——书画展明令禁止偷盗、仿冒他人画作,违令者不仅要被逐出山庄,甚至可能惹上官司。
但这一切都必须交由山庄主人定夺,两个家仆上前钳住林天逸,正要强制将他往外拖。
贺枕书却道:“等等。”
他将林天逸带来的那几幅画轴收起来,用布包裹好,递还给对方:“看得出你很珍视这些画,既然如此,以后就不要再做这种事了,更不要用这些来欺骗人的感情。”
林天逸微微怔然,抱起画轴,下意识看向了还站在一旁的崔婉儿。
女子神情淡漠,没有再看他。
林天逸唇边闪过一丝苦笑。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没有一件事在他的掌控之内。
“临书”的名气日益增加,胡掌柜身为商人,自是不愿放过这个机会。但贺枕书不愿在人前露面,而恰巧胡掌柜也不希望旁人知晓“临书”的真实身份其实是个双儿。
所以,才有了林天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