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是个心思很简单的人,他心里怎么想的,也就怎么说了,一时气氛变得有些微妙,顾矜芒轻笑一声,冷白的指尖磨挲着手里的调羹,碗里的葱花已经被挑干净,只有圆滚滚的馄饨浮在清汤上面,他勾了勾唇角,眼睛微弯,看向小满,温柔地说。
“这可是你说的。”
顾矜芒很少会有这么外露的愉悦,他不经常笑,对着旁人就算笑,眼底也透出三分冷,可他眼下对着梁小满,笑得光华灼灼,午后的阳光笼在他身上,他的睫毛也染上了一层金粉,很像小满在电影里看到的精灵,他看得有些挪不开眼睛。
顾小芒长得真好看啊。
他看得太过于入神,以至于馄饨都忘了吃,直到一只冷白的手从对面伸过来,轻轻地点在他额心,留下微凉的触感,顾矜芒像是觉得有些好笑,问他,“一直冲我看什么呢,我脸上有花?”
“快吃。”
指尖快速地从额心落到鼻尖,轻轻地刮了一下,小满觉得脸上还有耳朵都有点烫,心跳好像也有些快,可他没有去深思这其中的含义,只觉得普通而平常。这些自然而亲昵的举动,在他们二人之间,一直都是坦荡而寻常。
顾潮和叶风晚只觉得他们还是孩子,而他们二人与外界接触又少,从未想过在旁人眼里,这些举动是多么暧昧且明目张胆。
顾矜芒长得好,一入学名气就老高,很多女生都在打听他的名字,现下看到他和梁小满之间的互动,个个脸上都露出了尴尬的神情,只得将眼睛看向别处,而男生更是不可能理解他们之间这样的氛围,觉得古古怪怪的,可是又说不出具体是哪里奇怪。
这家馄饨店开在校门口,门口的座位都坐满了,老板怕学生热,在四周放了几个大风扇,对着客人吹,夏季虽然过去了,但依旧还有些暑气,热浪随着风四处滚动,头上棚子遮不住斜阳,边缘的几桌学生被落日晒得心烦意燥,对突然到来的不速之客更是没了好脸色。
“他妈谁是你儿子啊,疯婆子,赶紧滚。”
“脏得跟乞丐似的,还到处找儿子。”
“脑子有问题就要去治。”
“疯婆子。”
“他妈的,你恶不恶心,别碰我。”
原来是店里突然来了个脏兮兮的女人,她的头发乱糟糟,像个鸡窝,有很多不明的秽物沾染在上边,脸上也很脏,看不出本来的五官,但是眼睛很大,眼瞳是很特别的琥珀色,身上的衣服沾满了泥土,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脚上没有穿鞋,脚趾被粗粝的地面磨出血痕。
她手上抱着一条小小的被子,很旧,花色已经看不出来了,但是被子的颜色比她身上的衣服干净很多。
女人抓着一个学生,嘴里囔囔地说,“宝宝,宝宝,宝宝,我要我的宝宝,你有没有看到我的宝宝。”
她很用力地抓住那个学生,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要找到她的宝宝,谁能帮她找到宝宝,她的乖宝宝在哪里啊。
那个学生本来就被太阳晒得心烦意燥,一肚子都是气,现下那个女人脏兮兮的手指在他干净的白衬衫留下好几道印子,他气得脸都歪了,一伸手就把女人推到了泥地上。
女人的身材很纤细,被这样用力一推,整个人没有防备,她又是个疯的,不知道怎么保护自己,就直挺挺地倒下去,脑袋磕到了地上。
可她死死地抱住怀里的被子,还试图站起来,学生看得更冒火,抬脚对着她踹了好几下,“疯婆子,疯婆子,疯婆子,找你|麻|痹儿子,你儿子死了,你|他|妈的弄脏老子衣服,我呸。”
一口唾沫吐到了女人脸上,她没有去擦,而是呜呜地哭了起来,那哭声透支了极具的悲伤,像午夜索魂的鬼魅,“我的宝宝,我的宝宝,不见了,他只是不见了,他没有死,没有死,你胡说。”
小满和顾矜芒坐在离女人比较远的位置,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也没来得及阻止。
小满腾地一下站了起来,顾矜芒抬眸看他,命令道,“坐下。”
他不允许小满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人接触,这些人装得再像,最后左不过是来骗钱。
折断四肢的孩子,装疯卖傻的老人,浓妆艳抹的美女,都是为了从蠢材身上取走白花花的钞票,说不定这精湛的演技背后,就有无数双眼睛在背后窥视,看能否拐走一两个不懂事的善良学生。
顾矜芒上过一次当,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所以他不会允许自己的小猫也沾上这些不干不净的东西,今日就算这女人死在这儿,他眼睛也不会眨一下。
“可是,”小满眼泪汪汪地看过来,语气里带着祈求,“她看着好可怜。”
她是真的在找自己的孩子吗?
小满想起了自己从未见过面的妈妈,他的妈妈也会这样找自己吗?这样狼狈的不顾一切地寻找自己?
会吗?
不会的,梁小满告诉自己,不会的,这样他的心里就好受得多,至少铺天盖地的酸涩都如潮水般褪去,化作了冷漠,做了决定的人最好是永不回头地往前走,哭着跑回来又算个什么意思。
可他对这个陌生的女人的确有几分怜悯,她是个女疯子,还是因为自己的孩子不见了才发疯,她是真的爱自己的孩子,跟自己的妈妈不一样,是个称职的妈妈。
妈妈,妈妈,妈妈。
为什么你不要我,就因为我是个小跛子吗?
一切都是我的错吗?
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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