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惜欢甚是欢喜,依旧三餐作陪,早晚渡气调息,晚膳后,二人会不约而同地放下政事,牵着手在帝庭中散步。
古都行宫,恢弘气魄,宫楼殿宇四五十所,暮青并未都去过,步惜欢陪着她四处赏景,为她讲宫史秘事。
六宫无妃,侍卫宫人们常见傍晚时分,帝后携手走在廊中檐下,从夏末到深秋,花黄叶落,人影成双。
十月的江南仍旧日和风暖,这天傍晚,暮青想到御花园里走走,御花园南苑的秋茉莉开了,花下铺着一道石径,一座飞亭坐落在晚霞深处。步惜欢扶着暮青走过石径,入了飞亭,看暮青倚亭而坐,裙裾帛带飞舞在晚风里,晚霞洒在她隆起的肚腹上,她的眉眼温润柔和,似天池镜湖,令人沉迷。
步惜欢看得失了神,直到听见暮青的话。
“你说……这孩子是儿是女?”她问。
步惜欢回过神来,不由失笑,打趣道:“你怎么也在意此事?我还以为你不会在意。你我的孩儿,是儿是女,皆是人中龙凤,你担心这孩子会担不起这江山社稷?”
“我倒不担心此事,只是想起了查烈。”暮青举目西望,喃喃着笑道,“这孩子从小就闹着要公主。”
一听此事,步惜欢笑容微滞,眸中的笑意淡了下来,懒洋洋地道:“为夫当年似乎没答应过此事。”
暮青失笑:“我只是想起从前之事,提这么一句罢了,你倒当真了?你也不想想,查烈十二了,再过三五年就当娶妻了,哪能等得起?他们的年岁终究是差得大了些。”
“年岁差得少也不成,远嫁苦多,怎及京城安逸?”步惜欢面色甚淡。
暮青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人刚刚还说女儿也能担得起江山社稷,现又盼着女儿安逸度日了,合着社稷重担给儿子扛着他不心疼,倒心疼女儿吃苦。孩儿还未出世,是儿是女,日后会有何人生经历都还难料,如今只是提提嫁人这茬儿,这人就不乐意了,怕不是个女儿奴?
“若是个女儿,生得像你,自是美事。”步惜欢见暮青不说话,怕她恼了,不由凑近了些,笑着抚了抚她的肚腹。
暮青哼了声,“生得像我,性子莫要像我,贴心乖巧,那才是美事。”
步惜欢假模假样地愣了愣,眺望着亭外的花丛问道:“嗯?这满苑花香,哪儿来的酸味儿?”
暮青气笑了,嗔去一眼,步惜欢纵声长笑,甚是欢愉。
暮青也忍俊不禁,两人伴着花香晚霞笑了许久,正笑得起劲儿时,二人双双怔住,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暮青的肚腹上。
“方才是……动了?”步惜欢问,话音轻极,像是身在梦中,怕惊醒了自己。
“嗯。”暮青微笑着应声,这人每个月都盼着胎画,上个月见画上写着胎动,日日想摸,可胎动尚轻,探不出来,没想到今日凑巧被他摸个正着。
步惜欢的眸中顿时绽出人间烟火般烂漫的神采,问道:“孩儿可是听见你我说话了?”
暮青忍着笑泼冷水,“那得八个月。”
“八个月?”他倒不失落,反生了盼念,笑道,“快了。”
……
日子确实过得快,秋去冬来,转眼就进了腊月。
年关在望,暮青有喜八月有余,步惜欢本该欢喜,却被这个月的胎画给惊着了。画中胎儿已长成,母体的五脏被挤得移了位,着实令人触目惊心。他坐在烛台下看了许久,不知不觉想起儿时,此后再未提起那隔着肚皮跟孩儿说话的事儿,只是陪着暮青白日散步,夜里捏腿,细心呵护,倍加谨慎。
暮青也很谨慎,她命御膳房多备果蔬,少食多餐,少盐少油,膳食以多样清淡为宜。
年关一过,御医院就挑选了两位登记在册、身家清白、经验丰富的稳婆入宫侍驾,步惜欢担心暮青与两个稳婆不熟,特意命御林卫去古水县将杨氏请来了宫中。杨氏育有一儿两女,女儿还是双生胎,在产事上颇有经验。
老话说:“牛生崽儿锅沿过,女人生孩儿坟前过。”
眼看着皇后临盆的日子一天天近了,乾方宫上上下下都笼罩在紧张的气氛里,唯独暮青不慌不忙,她命人在西配殿布置了产房,并画了数张图,告诉稳婆如遇脐带绕颈、胎位不正当如何处置,产后出血的常见原因有哪些,当如何处置。尽管知道没人敢在她身上动刀子,但她还是把刀具和解剖图都备好了。她告诉稳婆,如发急情,莫要慌乱,尽人事听天命即可。
两个稳婆在牵拉脐带、复正胎位上都颇有经验,但头一回见到图,心惊之余也算开了眼——头一回见到临盆在即,把样样儿急情与处置对策都想到了,非但不慌乱,还平心静气地宽慰稳婆的新妇。
杨氏见惯不怪,两个稳婆却不由暗道天下传言不虚,皇后娘娘能母仪天下,果真非寻常女子。
万事俱备,但整个正月里,暮青一直没有发动的迹象,御医天天呈奏脉案,稳婆日日回禀宫高胎位,连步惜欢的心都提起来了,暮青却按部就班,甚是镇定——该备都备了,余下的不就是看天命了吗?
随后,日子进了二月,初二这天傍晚,暮青发现自己落了红。
杨氏听闻之后,立刻吩咐稳婆侍驾前往西配殿,吩咐彩娥去请御医,吩咐小安子去太极殿报信。
彩娥和小安子领命而去,暮青却在桌前坐下,吩咐传膳,“临盆之兆而已,还早着呢,都去吃些东西,免得后半夜没力气。”
两个稳婆正要来扶暮青,见她坐得稳当,不由双双望向杨氏。
“哎呦!您可真是……”杨氏又是好笑又是服气,无奈地对稳婆们道,“殿下之言有理,头胎是没那么快,后半夜才是忙的时候,我在这儿侍驾,你们先去垫垫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