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苏明雅感觉到怀里的顾小灯呆住了,肩胛骨都僵硬起来,原本是温软的身体,此时竟硌得慌。
他也不松手,收拢怀抱,从后搂着他轻拍着,有点趁虚而入的安抚意味:“你原先和你兄长感情深厚,现在不敢见他,是害怕了么?”
顾小灯啪嗒的眼泪止住,心想我现在更怕你。
恢复记忆后,他的确很想痛痛快快地找人宣泄一番,但他一直想与之倾诉的只有顾瑾玉,只有这个和自己互换了身份的顾森卿能说上一说,便是此时更胜亲哥的张等晴来了,他也没有打算把过去残留的废墟推给兄长看。
可苏明雅像从前那样抱着他,下巴靠在他肩膀,指腹摩挲着他的手背。少时在广泽书院受欺负了,他跑到竹院去找最喜欢的苏公子,他就把他这么抱着哄。
他像竹院那口水晶缸里的海月水母游出来罩住了他,会发光的海月水母极致美丽,如水一样要蔓延进人心的每缕缝隙里,看似脆弱,实则危险。
顾小灯慢慢抽出被拢着的手,像枚打开过但闭上了的蚌:“小鸢,我没事的。”
别的他不说了,疏离客套,边界隐秘而高垒。
苏明雅静静地拢着他,被婉拒也没有放手。
直到身后传来细微的开门声,顾小灯才直起身来挣出怀抱,起身向关云霁小跑过去。
关云霁没看见姓苏的撬墙角,只顾着摸摸跑到跟前来的顾小灯的脑袋:“你哥哥怀疑你在这,小灯,你怎么说?要和他坦白不?”
顾小灯有些慌乱地摇头:“不成不成,他原本就想让我远离浑水,这会让他知道我跑这来,他肯定要把我送回神医谷去,那不行,我还要去千机楼的,你帮我瞒住好不好?”
“好好好。”关云霁简单粗暴地哄他,“不用急,我和苏小鸢一块藏着你,你只管开心一点,别再掉眼泪就是饶我的命了。”
苏明雅从内堂走了出来,也附和了一声。
顾小灯夹在两人中间挠挠头,喏喏地道谢。
“这么生分你也不嫌累。”关云霁哼着气又摸他发顶,顺着鬓角抚到他耳廓捏捏,“坐一会我们就回祀神庙,晚点我去高鸣乾那打听,问一问姚云正折腾完了没有。”
姚云正自十四夜被告知小义兄还好好地在长洛没死,行为举止就有些混乱,他把八月十五的一干琐事处理完,当夜竟然就收拾着准备亲自跑去长洛,但理所当然的,反被手下的一众死士拦住了。
死士们能接受他的一切指令,唯独这一道协助主子离开西境的命令打死也不能遵守,他们连夜就把消息传进山腹里上报姚云晖,姚云晖忙着更重要的事,只传个口信出来斥骂儿子,谁知姚云正叛逆得厉害,铁了心要走,结果被千机楼的一群死士堵在祀神庙里。
若不是如此,姚云正原本在四天前就要回千机楼,顾小灯也能借着关云霁等人的庇护一鼓作气地随同潜入。
想到这个人,关云霁就跟吃了苍蝇一样,眼下看顾小灯还算沉静,就低头小心问他:“那小畜生怎么这么执着于找你啊?”
顾小灯揉揉潮湿了的眼睛,吸吸鼻子,只答:“因着我是个药人吧,我的血很有用的。”
关云霁不这么觉得,危机感又蹿了一个度,又伸手摸了摸他的耳朵。
苏明雅在一旁凉飕飕地看着。
*
是夜,处理完顾瑾玉的姚云晖亲自从千机楼出来,一口气不带歇地赶到姚云正所在的密室里,亲手把儿子身上的锁链解开,紧接着就给了一耳光:“云正!你发什么疯!不就一个药人?想抓就让死士去长洛抓,不需要你亲自去!”
姚云正挨了揍却笑着:“爹,您老何必这么大动肝火,我没别的意思,反正眼下家里也不需要我,我去把义兄抓回来,也能出点实际的力,不比在千机楼给大哥添堵的好?”
姚云晖气不打一处来:“什么义不义兄,不过是碗和你毫无血缘的补药,不值得你去晋国都冒险,还有,谁说家里不需要你了?”
“难道不是吗?一直就这样。”姚云正揩揩脸上的伤,“我是个什么东西啊,我就是万年老二。顾小灯还是云错的时候,他跑了你们都不遗余力地寻找他的下落,得知真云错是当了定北王的顾瑾玉之后,你们就把注意力转到他身上去。”
他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我云正夹在中间一直就是个次的,我只是个和云错对比的孽种,是你让母亲低头服从的野种,我在母亲那里都不算人质,她爱云错——爱顾小灯和顾瑾玉都远胜于我。父亲,您最喜欢的儿子也不是我,是我那早死的弟弟云珍。”
“我发什么疯了?我清醒得很!与其在自己长大的家里被天降的大哥揍,被做父亲的动辄教训,我还不如远离这里,去晋国的国都找我的药人,找我娘走过的痕迹,我从来没有离开过西境,我为什么不能到外面去!”
姚云正从来没有把这些话在最亲的鳏夫爹面前透露出半分意思。话出口了,清醒得爽利,稍一回神却又觉得疼痛难忍。
姚云晖一连串的禁忌的痛点被踩了个透,抖了一会,狠命一巴掌过去,只抓了最后的重点:“千机楼有什么不好?你难道也想学你娘叛逃?那你记得她的下场吗!”
姚云正眼睛赤红,脑海里回想起了一些永生难忘的画面,到底老实了,熟练地扑通跪下去认错。
姚云晖还想教训一通,然气急攻心,只得迅速离开密室到别处去独自缓和,以免丑态毕现。
亲爹走后,姚云正还跪在原地,直到密室的另一个通道打开,走进来一个假装咳嗽的高鸣乾。
他轻笑着直接交代:“真是对不住,原是想来看看你情况好转没有,怎知凑巧听到你们父子的对话了。”
姚云正还有点没有回过神来,慢吞吞地从地上站起:“你都听到了,连我说我弟弟的事也听到了?”
高鸣乾点了头:“啊,这个倒是出乎我意料,不曾想你还有手足。不过你既说了早死,那对你就没有威胁,这有什么好介意的。”
姚云正短促地笑了一声:“我就是介意,怎么了?妈的,我这辈子赢不了上头那个活着的大哥,也赢不了底下那个死了的弟弟,我怎么就不能耿耿于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