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黄水仙
一年前的风比现在还要冷上一些,路边枯了一整个冬天的梧桐枝干横斜,似要在灰蒙蒙的天里戳出个暖春来,那时,杨沧不打一声招呼,冒犯、无礼、尖锐的闯进了周轩的生活。
而今秋日的风裹挟着冬意渐至的苍冷,梧桐树凋落的黄叶流离失所的流浪在街头,他的衣裳从厚到薄,又将从薄到厚,安静沉寂的清城生死轮回着和一年前一样。
白云苍狗,周轩站在半山春水的庭院里,仰头看着辽远天空的青灰天气。
一年到头,他只得了个“普通人”,还有半片照不清前路的雾。
周轩侧脸清晰锋利,鼻梁线条流畅立体得如一副瘦金体,眼眸始终是常年幽深的一片湖水,唯有眉间轻拢的阴翳,不小心泄露了一丝唯属于这段时间的真实情绪。
周轩没在这个不属于他的院子里站很久,抬步开着那辆与豪奢的半山春水格格不入的二手星瑞,驶入蜿蜒的公路,渐渐消失在了梧桐树的尽头。
站在窗边的杨沧走回床边,王玉莲抱着孩子进来,哄着又在哭泣的婴儿说:“杨小姐……”
杨沧低头,看了眼胸前已经湿漉一小片的衣服,身上正涨奶的不舒服。
她坐靠到床头,麻木地解开上衣扣子。
“抱过来吧。”
*
生活还是要往前走,周轩的假期结束,立马就投入了忙碌的工作。
实验、数据、教课、整理资料,不过是一周,他就已经堆积了繁重的工作,外界看研究院工作好似花团锦簇,只有院里的人喜欢苦笑调侃,他们充其量不过是高级点的牛马,拿着两三万的薪水,干着没日没夜看不到希望的研发,明眼人都知道其中苦闷。
诸如万齐枝这样身份的,更是看得透彻了。
女婿一连几天不出现在女儿身边,她也算松了口气,得了杨沧的反感后,她也不再厚着脸过来,只交代月嫂几句就回去了。
偌大的半山别墅,只有五个人住着,十多天过去,安安静静的,只间歇响起婴儿的啼哭,绿意悠悠的群山环绕之间,更像一座静默闭塞的监狱,只豪华、气派得多。
杨沧似乎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和节奏,偶尔在半睡半醒间迷茫自己在哪里,手下意识往旁边扒拉,扯到腹部的刀口,一阵绵延清晰的疼意从□□窜到神经,刺得她一下清醒。
看着复古豪华的头顶大灯,床头精雕罗马柱,渐渐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这是她曾经和周轩吵到最不堪,彼此折腾到伤痕累累时曾幻想过的生活,一拍两散,各自重拾以前的生活。
但以前是什么样的,杨沧似乎想不太起来了,分明贯彻她生活那么久,却在挖空脑子追忆那时的感觉时,只得到一张白纸。而终于得到她想要的生活后,身体里依旧被大片的空白填充着,似乎拔除了太多,她的躯干里就连流动的血液都变得死气沉沉。
杨沧看着窗外摇曳的绿榉树,睡意浑浑噩噩的随风叶摇摆,又沦陷于下一场梦里。
整理完今日报告的周轩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他近视不严重,但长时间看资料,戴上眼镜会好一些,像所有老学究一样,他的眼镜就是个平平无奇的黑色方框,埋在案头工作的时候,学者气息浓烈,倒消减了一些冷漠。
杨沧看不惯他过得跟个老古板似的,给他买了许多款式的眼镜,价格昂贵,势必要把他打扮成“斯文败类、衣冠禽兽”。
可惜他没在气质上实现,生活里却成了父母口中的“衣冠禽兽”。
想到有几天没去看孩子了,终于把假期堆积工作搞完的周轩,开了两个小时的夜车,在九点到了半山春水。
保姆开了门后,王玉莲见他来,笑盈盈打招呼,献宝似的把孩子抱来给他。
周轩没上三楼,就和孩子在大厅相处了一会。佣人们都退下,给这对久不相见的父女一段亲子互动的私人时光。
周轩看着怀里的小婴儿,情绪依旧是有些陌生和异样。
这么一个小小软软的姑娘,是他的孩子,睡的香甜,浅浅的眉毛透着几分可爱,脸蛋软嘟嘟,可爱惹人疼的模样和他没有半分相像,甚至,也不像她张扬的妈妈。
周轩在和孩子相处之道上一片陌生,抱婴儿的姿势还是生孩子前他在网上观看视频一板一眼学习的,至于一个睡着的小婴儿,他能干什么真是一无所知。因此,他只敢用手轻轻拂了她的脸蛋几下,怕把她逗醒,在泛黄昏暗的台灯下看了她许久。
大概半个小时后,他把孩子还给王玉莲,继续开两个小时的车回到研究院。
先去了实验室,待到凌晨一点多,才踏着夜色,熄灭的路灯,借着月光穿过雾气腾腾的黑色研究院回到住宿楼。
洗漱、上床,躺下身体放松时,手机上的时间是01:43。
第二天,七点的闹钟把他叫醒,从一米五的小床上起来,他的脸上不见困意,洗漱、换衣、出门,吃了早餐便进了办公室。
周而复始,平静、枯燥的生活静静地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