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鬼刺也被传入了宫。他在路上便已听说云倚风自残之事,惊得险些一口气没能喘过来,跑到甘武殿内一看,云倚风果真正坐在床上,让太医一层一层揭着肩头纱布,于是又更加怒火烧心了几分:“你怎么敢?”
太医原正忙呢,耳边被突然来了这么一嗓子,又尖又细的,活像个成了精的哨子,也受惊不浅:“你是何人?”
鬼刺将他粗鲁拽到一边,两把扯去那缠了一半的绷带,粗略检查一番伤势后,将手往旁边一伸,蛛儿当即便递了一个白色瓷瓶过来。太医见他二话不说就要往伤口上倒,嘴里还念念叨叨的,实在像是脑子不清醒,便急忙上去想拦,却被云倚风阻止。
“无妨的,他便是鬼刺。”
听到这个名号,太医心里更吃惊了,暗道这天下第一的神医,怎么半分医者的模样都没有?下手更是颇重,不过……药效看起来倒是不错。他心里想着,便又凑近了些仔细观察,见片刻之后,云倚风背上的烫伤已经微微泛干,便竖起拇指称赞一句:“当真挺神!”
鬼刺却压根不理他,只顾着训斥云倚风,太医闹了个没趣,自己收拾药箱,回太医院继续发奋钻研药理去了。
“你是疯了吗?”鬼刺围着他转圈,“命只剩了半条,还要去永乐州?”
“我要是死在半路,便算你命苦。”云倚风穿好衣服,“这辈子都别想再解蛊王奇毒。”
鬼刺举起手:“你!”
“下午动身。”云倚风回头看他一眼,冷冷道,“若你敢拦我,便只管等着收尸。我恨你入骨,能以死来让你生不如死,也值。”
鬼刺嘴唇泛白,枯瘦的手如鹰爪般,僵在半空中,半天没说出话。
蛛儿怯生生试探:“那我们……”
“还愣着做什么?”鬼刺反手一扬,险些将她打得跌坐在地,“回去,回去收拾药箱,要是他死了,你们都得死!”
蛛儿惶惶答应一声,跑出去做准备。路上恰好撞到了风雨门的人,清月见她又是焦急、又是面露喜色,一时也摸不清到底出了何事,便加快了脚步,生怕师父又会被这伙疯子欺辱,幸好,没出事。
云倚风吩咐:“这一路太辛苦,就让星儿留在王府里陪太妃吧,只你随我一道西行。”
“星儿那脾气,怕是不肯。”清月替他整好腰带,本来不想多说的,后头实在没忍住,“这段时间,王城里头风风雨雨的,连老吴都说……莫非师父当真倾慕于王爷?”
云倚风靠坐在桌边喝茶,耐心询问:“你是谁的徒弟?”
“自然是师父的。”清月想了片刻,从善如流地调整了语序,“莫非王爷当真倾慕于师父?”
云倚风得意挑眉:“是。”
虽然已经有了很长的时间来做心理准备,但清月依旧叹了口气,倒也不是觉得有何不好,只是他挺喜欢静谧安宁的春霖城,一想到将来风雨门要搬来王城,就闹得慌。
云倚风好笑,随手丢了枚杏仁过去:“你倒是想得长远。”
“师父为帮王爷,也太豁出去了。”清月替他收拾好行李,越想越担忧,“但这一路餐风露宿的,身子能受得住吗?”
“所以才要带着鬼刺。”云倚风单手撑住额头,“放心吧,没事的。”
听他语气这般轻松笃定,清月便没辙了,别人家的师父都是或慈爱、或严厉,只有自己的师父,模样又美性格又倔,果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拖着一身伤病还要轰轰烈烈为爱走天涯,若被茶馆里的先生知道,怕是要卷起袖子说个三天三夜,或者三十天,三十夜。
李璟调拨了一小队御林军,贴身保护云倚风,而灵星儿果真也放心不下云倚风与清月,执意要跟随同行。众人于这日未时离开王城,一路疾驰前往永乐州光明山。
刚开始时,鬼刺还会骂他几句,说这般昼夜不歇地赶路是不要命,可后头见并无效果,便也愤愤不再说了,只在每日都盯着他灌下几大碗药,免得当真熬死在半路上。
夜色寒凉,林地里熊熊篝火燃出开裂声响,跳动的火光映出斑驳树影。一阵又一阵的风穿过树梢,蛛儿取出一条软毯,刚想替云倚风盖在身上,却见灵星儿已经先一步抖开披风,跑上前将他裹得严严实实,而后两人便低声聊着天,像是极亲近,到后来,灵星儿也不知说了一句什么,逗得云倚风笑出声来,一双漂亮的眼睛微微弯着,里头落满光,整个人都变得生动而又温柔。
蛛儿不甘地站着,整个人都隐没在黑暗中,眼里逐渐渗出嫉妒与怨毒来。
清月不发一言,拿着剑起身,半蹲挡在灵星儿前头,打发她先回帐篷里休息。待那小丫头离开了,云倚风方才问:“怎么,似乎不大高兴?”
“鬼刺身边的那个女人,”清月往前挪了挪,继续将来自林地中的目光挡住,“这一路像是极在意师父。”
“蛛儿?”云倚风道,“她自称是我的贴身侍女,平日里看着沉默寡言低眉顺眼,像是脾气好极了,可一旦有别的婢女接近我,便如同疯魔了一般,要将对方千刀万剐才甘心,因有鬼刺替她撑腰,所以无人敢惹。”
清月听得直皱眉,道:“往后我寸步不离守着师父。”
云倚风打趣:“怎么,怕我被她抢了去?”
“这般疯疯癫癫的,不知受刺激后会做出什么。”清月替他垫好软枕,“还有三日就要到光明山了,师父可有想好要怎么说?
“有。”云倚风点头,“我让你打听的事情,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