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斯将军听了,命令手下抬着他,慢慢地走到了营门之外。
他的两个膝盖各被七石弓射了一箭,两条腿已经是完全废了。由于失血过多,这家伙的脸色极为苍白。
“你这胡将,为何这般胆大妄为,竟敢进犯我四镇之地,荼毒百姓残杀军民,是何道理?”边令诚缓缓站起身来,在骆驼背上居然站得如标枪一般,看着波斯将军说道。
那波斯将军惨笑一声,缓缓低下了头道:“此中实有隐情,小奴得罪大唐,实在是恩将仇报。既有天使在此,小奴恳请天使能容小奴入营说话。”
“好!”边令诚目光一闪,点了点头,然后看向马璘。
马璘站在箭塔之上,大刺刺一笑道:“想要入营,让你的手下把你扔进来。”
边令诚皱眉道:“仁杰何故如此谨慎?”
马璘笑道:“非是我谨慎。天使也是见识颇多,可曾闻有一战杀敌两万而己方不折损一人着?这一战我们很快就要做到了,这件事禀报上去,天使功劳非小,又何必弄险?万一这些人一拥而入杀伤我汉家儿郎,岂非是功亏一篑!”
边令诚听了,连连点头。他跟着马璘辛辛苦苦从安西赶到疏勒,参与此次行军就为了捞取功绩,如今马璘这样一说,边令诚觉得很有道理,自是不愿让这桩功绩受到任何的威胁。
“既是如此,那波斯奴,你就自行入营说话吧!”
那波斯将军无可奈何,只好命令两个强壮的手下猛然一抛,把他从栅栏之外抛了过来。那两个波斯士兵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然是正好把那波斯将军抛到了边令诚的面前。边令诚冷哼一声纵身一跃,竟然是轻而易举的到了另一匹骆驼背上,那波斯将军却是重重地跌落在地上,疼得发出一声惨嚎。
边令诚这一手极为漂亮,马璘心中喝彩一声,这才知道边令诚真的是个练家子,以前倒真的是深藏不露。虽然是太监,却也是有着一些本事,无怪乎他不愿在宫中长待,反而是三番五次的跑到安西来捞取功劳。
马璘扶着封常清缓步下了箭楼,边令诚也从骆驼背上跳了下来。边令诚看着那波斯将军笑道:“能够看出某家的身份,你对大唐知道的倒是不少。说吧,你入营来想要跟我们说什么?”
那波斯将军神色凄惨,惨笑一声道:“小奴远来安西,不过是为这几万困窘无路之徒求得一条生路。原本想要先胜上一次,以得到更多的利益,没想到会败得如此之惨!事到如今,小奴也不能再隐瞒身份了,祈求天子看在昔日情分之上,给奴的这些手下一个安身立命的所在,小奴定然一心侍奉大唐,再无二心!”
众人见他说得古怪,都是有些迷茫。波斯将军见众人不明白他的意思,惨笑一声把手伸入怀中拿出了一个极为古朴的锦盒。
“天使请看,这里面的东西能够表明小奴的身份。小奴本该直接降了的,都怪小奴鬼迷心窍,想要在王师面前显露自己的本事,结果弄巧成拙,白白害了这么多子民性命。”
边令诚打开锦盒,从里面拿出一张发黄的文书,也一方小小的印信。
看了文书上的内容,又认真的辨认了那一方印信,边令诚神色古怪,看着那波斯将军道:“你是波斯王的后裔,左威卫将军泥涅师的子孙?”
那波斯将军惨笑一声,点头道:“小奴的父亲是普尚,泥涅师是小奴的祖父。”
边令诚点头,忽然忿然作色,怒道:“既是泥涅师的子孙,我大唐对你家不薄,为何竟然这般助纣为虐,助黑衣贼杀我大唐百姓!数年之前,你父还有使者到长安觐见,如今你竟然领兵攻打大唐,真真是忘恩负义,丧心病狂!”
马璘从边令诚手里拿过文书和印信,就着火光和封常清一起看了。看着这个无比凄惨的家伙,马璘也是觉得极为荒谬。
萨珊帝国之时,以祆教为国教,世代与拜占庭为敌,乃是波斯最鼎盛的一个朝代。彼时大食内部四分五裂,乃是萨珊帝国的附属。后来摩柯末自称受到天启,创立新教凝聚大食人,这才击败萨珊帝国,占据萨珊帝国的全部领土,在萨珊帝国故地上建立了倭玛亚王朝,即所谓白衣大食。
萨珊帝国最后一位皇帝逃向中国,被杀于途中,其子俾路斯成功逃到大唐,向大唐皇帝请求出兵相助。高宗皇帝于是成立波斯都督府,以俾路斯为都督。后大食势大,不断扩张,俾路斯站不住脚,不得已再次逃往长安,被封为右武卫将军,后病死在长安。
调露元年裴行俭重定四镇,用的假虞灭虢之计,便是打着护送俾路斯的儿子泥涅师返回波斯故国的旗号,招募万余西州豪强子弟一举成功。裴行俭成事之后,并未真的护送泥涅师返回波斯,而是只走到碎叶,然后令泥涅师自行回国。
泥涅师带着千余随从到了吐火罗,于山中逗留了二十余年一事无成,后来在大食士兵的压力之下,又重新返回了长安,被封为左威卫将军,和他父亲一样老死在了长安。而泥涅师的儿子普尚则是留在了吐火罗山中继续活动,大唐依然称普尚为波斯王,普尚的使者依旧时常到长安朝贡。
这个中年汉子,居然就是普尚的儿子。这个在大唐羽翼之下苟延残喘的家族的后裔,竟然是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一时之间,马璘也觉得极为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