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人事专员回头,抻着脖子观望。其他人也都被吓一跳。程筝早已收回脚,不解地回头看向虞湘湘。虞湘湘被程筝坚硬的鞋后跟狠狠踢了一下,痛得差点踩不住那精美的细高跟,面露痛苦,弯下腰去揉自己红肿的脚踝。她的同学见状纷纷过去,关切地询问她怎么了。“没事,不小心磕到了。”虞湘湘只能强自掩饰,吃下这个暗亏。程筝在一旁也“关怀”道:“明天不要穿高跟鞋来上班了,不方便哦。”这幅样子,倒有几分绿茶的模样。是她跟虞湘湘学的。另一个女实习生也穿着高跟鞋,约五厘米。她嘲讽道:“上班怎么不能穿高跟鞋了?你身为女人,不会厌女吧?”三个男人也帮腔:“现在连男性都鼓励女性职场人以最好的面貌展示自己,你活在古代?”程筝默然,看着这些精心打扮过的俊男靓女,不跟他们争辩。到了主任办公室门口,人事专员让他们过会儿依次进去。可敲门后,里面传来一道字正腔圆、舒缓清润的声音。“让他们都进来吧。”程筝有些诧异,单听这道声音,恐怕会被别人定义为三十多岁的温和型知识分子。“哇,主任应该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耶。”显然,其他实习生就是这样认为的。一个叫覃飞航的男实习生带头进去,他们个个都保持着轻松昂扬的姿态,只有程筝默默走在最后。主任办公室不大,左右两排立柜占据了大部分空间。六个实习生站两排,程筝站在第二排,几乎与桌角对齐,既不张扬,也在主任的视线之内。倪定梧正埋头在新闻稿件中,戴着老花镜,手里拿着笔圈圈点点,删减起大段大段的文字毫不拖泥带水。五十岁的年纪,方圆白脸,长相斯文,嘴角的轮廓清晰下垂,一看脾气就不好。这是程筝对倪老头的第一印象。覃飞航率先开口:“倪主任您好!我们是……”倪定梧抬一下眼,又低头,声音不大:“这儿是电视台,不是中介所啊。”他这出其不意的一句话把所有人都弄懵了。覃飞航面色不改,笑着问:“主任,您……”“现在回家把你这一身西装领带大皮鞋换掉,给你半个小时,待会儿参加频道会议。”“啊?现在?”覃飞航傻眼了。现在是早高峰,半个小时怎么够。倪定梧复又抬眼,“有意见?现在还有二十九分钟,有意见不用来了。”覃飞航只能快速出门,打电话给家里人。“妈,快给我送套休闲装过来……”第二个男生瞄向倪定梧身上不拘小节的灰色短袖、外罩军绿色亚麻衬衫,他自觉穿着得体,放心地作起自我介绍,滔滔不绝地讲了五分钟,简历可以用两个字形容:牛。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只换来倪定梧的嫌弃。“那个,任浩是吧,你太聒噪了,不太适合新闻这个行业。你回去吧。”任浩呆住,连忙解释:“倪主任,我,我只是跟您介绍一下我自己,我保证以后我绝不多话……”倪定梧摆摆手,“你不适合这个行业,留下也待不长,回去吧,啊。”任浩没办法,出去后,办公室内一片死寂。倪定梧终于从稿子中抽身,放下笔,理了理衣服向后靠坐。“来吧,都介绍一下自己吧,待会儿咱们得去开会呢。”可这次,没有人敢出头。冷场半分钟后,站在最角落里的程筝向前半步,不卑不亢道:“倪主任,您好,我叫程筝,二十五岁,我想要成为一名新闻记者。”“程筝?这批人里有两个程筝,你是哪个?”“上夜校的那个。”她的话一出,其他三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抿嘴偷笑。倪定梧“哦”一声,没有过多评价,把程筝冷落到了一边。“那个程筝呢?A国传媒大学毕业的。”虞湘湘款款走出来站在办公桌前,温顺谦虚地回道:“主任您好,我是传媒大学的程筝,不过因为家里的缘故,我已经改名字了,我叫虞湘湘。很高兴来到北视实习。”程筝听到她自称是“程筝”时,心里被针扎了一下,她想不要任何体面地用尽一切恶毒的语言咒骂她。改名吗?呵呵,睁着眼睛说瞎话,脸都不带红的。顶着“程筝”的名字过了七年,她虞湘湘终于要做回自己了?就这么一晃神间,轮到最后一个人发言。“……硕士毕业后,我还准备攻读博士学位……”倪定梧打断他:“准备读,就是还没读,就不用说了,实事求是,像程筝一样。还有,你们这两个女生,咱们来工作不是选美,电视台的实习生做的都是又苦又累的活儿,整天灰头土脸的,不是你们俩这样的。简洁、大方、朴素,学学程筝的打扮。”虞湘湘和夏楠对视一眼,明显不满,脸都有些挂不住。“出楼朝右走,五百米远有一个农贸市场,一人买一双平底鞋,十五分钟后在多功能厅开会。都出去吧。”“好的,主任。”几人朝外走,门将要关上时,倪定梧轻飘飘地留了句话。“你们这批实习生里只有一个人能留下啊。”虞湘湘和夏楠瞪了眼程筝后,匆忙去买鞋了。覃飞航的衣服在楼下,他也跟着下去了。刚被倪定梧讽刺不实事求是的方原站得离程筝好远,看都不屑于看她一眼。实习第一天,只有她没被“收拾”,还被树立成榜样了。再加上“五进一”的赛制,她自然而然地成了被孤立的那个。十点钟,会议开始。偌大的多功能厅内坐满了工作人员。倪定梧等领导在台上做工作部署,他们几个实习生只有站在后门边上旁听的份。中途有个小记者拎着暖瓶进来给领导添茶,看程筝穿得最朴素,悄声让她帮下忙。程筝点头,跟着她上去,给台上领导的空杯子都换成新茶。轮到其中一人时,程筝没有倒茶,而是走到饮水机旁倒了一杯温白水给他。倪定梧透过镜片看她一眼,目光锐利。程筝心一抖,快步下台去。回到后门旁,夏楠“哼”一声:“马屁精。”程筝白她一眼,自己只是去帮忙,怎么马屁精了?刚才那位领导是副主任唐多宝,白越的资料上有,他刚做完胃部切除手术,不能喝咖啡跟茶,刺激肠胃。会议两个小时后结束,每个人都饥肠辘辘。去吃饭的路上,有人叫住他们,是唐多宝。他个子不高,白胖白胖的,眼镜下一双眯眯眼,长着颗小虎牙,见谁都笑呵呵的。“你们是新来的实习生吧?我记得是六个人呀,怎么就五个了?”方原答道:“有一个被倪主任pass掉了。”唐多宝一边带着他们往食堂走,一边嘿嘿笑着调侃:“哎呀呵,不打勤的不打懒的,专打那个不长眼的。挺好,你们这又少了个竞争对手。”唐多宝作为副主任,跟倪定梧一个刚一个柔,是新闻部的两大家长。他知道这几个实习生刚来就遭受倪定梧的“摧残”,特意来安抚几人。吃过饭后,他们各自去散步、休息。程筝刚要去休息区坐一会儿看看报纸,唐多宝突然回头问她:“你怎么知道我不能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