缁衣之席兮,敝予又改作兮。适子之馆兮,还予授子之粲兮。
一曲“缁衣”,唱的柔情万千,对于夫君的爱慕,更是溢于言表。郑黑肱皱了皱,没想到她们上来就唱这个,难道密姬以为这是家宴吗?然而转头看向宾席,却发现巫苓听的极为认真,并无生厌之意。
郑黑肱心头一软,又笑了出来。是了,巫苓连郑语都不通晓,又知什么郑音?不只是“缁衣”,他还能命人唱“有女同车”、“东门之墠”、“野有蔓草”……心忽的热了起来,郑黑肱骤然察觉,自己竟是恋慕此女……
心又酸又胀,几乎跃出腔子,郑黑肱放在案下的手,紧紧握在膝头。她连郑语都不会,不善歌以不能舞,甚至从未露出过动人笑容,可自己心头却紧紧系着此姝,就连当初迎取妻子,也从未如此……
似是察觉了郑黑肱的目光,那女子扭过头来,好奇问道:“此曲甚美,叫什么?”
“是‘缁衣’。”郑黑肱不由自主笑了起来,柔声道,“汝可要听些旁的?”
楚子苓点了点头,这跟她听过的乐曲完全不同,不像流行音乐,也不像高雅音乐,只是欢快又质朴,优雅又古拙,如同那些乐者弹奏的鼓瑟笙萧一般,一遍遍的重复倾诉,说不出的动人。那舞者正是当初自己见过的傲慢女子,可是如今,她脸上如春花绽放,明明只有十六七岁,却明艳夺目,风情万种。那舞姿更是灵巧婀娜,又细又韧的纤腰,翻转屈折,一刻不停,就如同力与美的造物,让人见之难忘。如此绝妙的舞乐,怎能不多品几曲?
郑黑肱的心跳得更快了,往宾席边凑了凑,貌似自若的向巫苓谈起了郑音的九歌、八风、七音、六律。郑声郑舞天下无双,连卫音都不能及,又岂是古板韶乐能比的?若巫苓喜欢上了郑音,是否也能如今日一般,日日与他共赏呢?
两人在席间聊得欢畅,在场中卖力跳舞的伯弥,却快要撑不住笑容了。为了今日的舞乐,她花了多少心机,使了多少法子,然而费尽浑身解数,竟换不来公孙一个笑容。不,公孙甚至都没看她,只看着那贱婢!密姬是怎么劝人的?那贱婢难不成用了什么咒术吗?
汗水如雨滴落,心中又急又燥,她险些踏错了舞步。身边舞者眼中的嘲讽,让伯弥心中一凛,强打精神,让脸上笑容更为灿烂。而在她没看到的偏席,密姬借着饮酒高高扬起了头,泪痕浸入鬓边,无声消弭。
※※※
“大巫,吾儿可曾好转?”许偃两眼青黑,焦急问道。
昨日得知爱子突发癫疾,许偃急急从猎场赶回。癫疾可是鬼神作祟,哪敢疏忽,他立刻请了家中奉养的私巫前来施法。谁料刚施完法,阿惟便再次两眼翻白,四肢抽搐,口吐白沫,吓得他魂飞魄散。更要命的是,一刻后小儿再次醒来,竟然对之前情形毫无印象。这不是鬼怪入体,又是什么?
阿惟可是他年过三旬才得来的,爱如掌珠的独子,怎能任恶鬼侵害?许偃也是下了大力,不但让私巫彻夜施法,更是奉上无数祭品。这私巫可是他花大力气奉养的,总不至于此刻不灵吧?
许氏私巫名叫巫齿,乃是个五旬有余的老者,枯发披散,面有文身,在昏黄烛光中佝偻盘坐,颇显诡谲。
嘴唇一阵轻颤,像是念句咒,他缓缓睁开双眼,摇了摇头:“小君子病不在此。家主归来时,可曾遇异状?”
“异状?”没想到巫齿会问这个,许偃一愣,顿时想起那场险些让自家丧命的祸事,连忙道,“吾归来时车行太急,险些撞上辆辎车。多亏对方御者机敏,方才避过。”
巫齿不紧不慢道:“请家主寻到车上之人。”
那人又跟阿惟身上的怪病有何干系?许偃心中惊疑不定,追问道:“是那人害吾儿遇邪?”
巫齿却没理他,重新闭上了双目:“是福是祸,见到方知。”
见巫齿不愿言明,许偃咬了咬牙:“吾这就请他过府!”
不管是福是祸,总是一线生机,他岂能白白放过?只是当时那人未通姓名,找起来怕有些麻烦。不过身为楚国上卿,这点麻烦,对他而言又算什么?
下定决心,许偃大步走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