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灯火俱熄,楚子苓躺在榻上,却未合眼。大屋空旷,小院寂静,那古怪声响也传的极远,似低泣也似娇吟,隐隐约约,时断时续,令人烦躁辗转。
果真又来了,楚子苓在心底叹了一声。这几日,她一直待在小院,没有病人登门,也见不到外人,甚至连巫瞳都未曾露面。然而每到夜里,她都能清楚的“听到”这个室友。曼声哦吟,缠绵笙歌,又岂是区区几道墙能拦下的?
“女郎,你可睡了?”枕边,传来了个略带羞意的声音。
楚子苓只“嗯”了一声,答得含糊。蒹葭却兴奋的凑了上来:“奴偷偷看了,今日又是不同女子。”
这里可是楚宫,侍奉的都是寺人,竟还有人夜夜如此,蒹葭如何能不好奇?
见对方不答,蒹葭又飞快补了一句:“那巫瞳怕是没摘丝绦,难怪如此多人自荐枕席。”
那人模样俊秀,只要不露出鬼瞳,还不知多少女人趋之若鹜呢。对于这判断,蒹葭很是自信。
她说的欲欲跃试,楚子苓却轻声道:“跟他不行。”
蒹葭楞了一下,脸上顿时绯红:“奴可没想过!奴心悦田郎!”
楚子苓没搭理她这剖白,只是强调了一句:“不是他就行。”
不知女郎为何这么在意,又全不信她,蒹葭嘟着嘴躺了回去,也不再言语,两人就这么静静听着远处传来的声响,直至朦胧睡去。
第二日,依旧是学习楚宫常识。给楚子苓讲解的,是个随她前来的郑府仆妇,楚语十分精通,说起礼仪典故也颇为熟稔。
“楚王乃帝高阳之后,先祖任帝高辛之火正,主天地火,光融天下,故曰‘祝融’。楚国多‘灵官’,掌史、卜、龟、祝、筮等,历代楚王皆为巫长,号令群巫,称‘灵’……“
“‘灵修’。”一个楚音,打断了妇人的絮叨,就见巫瞳旁若无人的走了进来。几日不见,那人仍旧衣衫不整,似刚从榻上起身。然他夜夜宣淫,早就被屋中人听了个遍,几个婢女只是见他,就羞红了面颊。
巫瞳也不管旁人,轻纱遮目仍一步不差,径直走到了楚子苓身边,大方落座。当然,是箕坐,加之那身衣衫,几乎能看清不雅之处。
这无理举动,却未曾惹恼楚子苓,她只是反问一句:“何时称‘灵修’?”
她见过的所有人,都称楚王为“王”或者“君”,从未有人称他“灵修”。不过既然巫瞳提起,应非虚言。
宽纱蔽目,自然也看不到巫瞳挑起的眉峰,他的脸向楚子苓的方向偏了偏,似想看清她的神情,片刻后,方道:“自是祭祀之时。王通灵,左执鬼中,右执殇宫,统领众鬼,是为灵巫。”
这就有些超出楚子苓的想象了。难不成楚王不止是政治领袖,也是宗教领袖,楚国乃是政教合一的国体?无怪楚地如此重巫。想了想,她又问道:“祭祀,可是一旬一次?”
听到这话,不知怎地,巫瞳忽的笑了:“汝想去?如此不行。”
说着,他竟然伸出了手,悬在楚子苓面前,虚虚勾画:“额点朱,眼抹炭,发编珠贝,着锦绣衣,才像个巫……”
那人手指移动的并不很快,不像是注视着她描述,倒像是用指尖摸索。蒙着纱,又有眼疾,也许他能看到的确实不多。
楚子苓皱了皱眉,有点不适应这暧昧的亲昵,干巴巴问道:“需像个巫?”
“汝非巫吗?”巫瞳反问。
楚子苓哑然。她确实是“巫”了,而且只能以“巫”的身份活下来。也许,她该入乡随俗……
然而这片刻无言,似取悦了巫瞳,他突然倾身,在楚子苓耳边低语:“或让吾亲自教汝……”
他的声音本就极具磁性,如此耳语,更是撩人。淡淡的烟烛气息,混着幽暗香气,隐隐飘来,似要侵占掠夺,惑她心神。楚子苓条件反射的躲开了,侧身远离。
“汝不喜床榻之欢?”终于激起了那女子的反应,巫瞳勾唇浅笑。
“我不想生出蓝眸的孩儿。”楚子苓平静答道。
这一声,就像一掌,甩在了巫瞳脸上,让他的身影都微微僵滞。看着那人凝固的笑容,楚子苓轻叹一声:“只要是你的血骨,不论男女,总会有人染上,这是命定之事。”
她没有仔细学过遗传学,但是基本常识还是懂得。而且这种呈蓝瞳的眼型白化病,似乎只有男孩才会显性。若是生出其他瞳色,乃至红眸呢?那些无辜的孩子还能活下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