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国境,再行数日,大道之上景色就全然不同。车马并辔,商队如梭,竟然跟楚国郢都的郭区相类。明明距离他们的目的地还有甚远,就能有如此景象,齐国的国都,又该是如何样貌?
楚子苓不由好奇起来,翻找自己所存不多的记忆。管子似乎是个经商天才,还在齐国变法改制,才让齐桓公成为春秋首位霸主。是不是也正因这盐铁之利,才让临淄如此繁华,使得商贾趋之若鹜?
然而当真正的齐国都出现在面前时,楚子苓突然明白了《战国策》里那句“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成雨”的真意。在见惯了地广人稀的春秋诸国,乍至临淄,都会被其广袤与繁荣惊倒。同样大都无城,以河为界,屋舍延绵直至天际,入目尽是人头攒动,好一个大都!
也直到此刻,楚子苓才明白过来,为何田恒从不会为郢都或是商丘的繁荣惊讶,比起那些,临淄才是真正春秋时代首屈一指的雄城!
骡车随着车流穿过了护城河,驶入城中。从狭小车窗向外望去,路上行人或华服美饰,或昂扬雄健,人人面上都带傲然之色,桓公逝去不过五十载,霸业余晖尚未消散。这泱泱大国气度,确实非他国能比。又有谁能想到,几代之后,姜太公打下的基业,会被田氏夺去呢?
楚子苓不由自主看向车前,就见田恒单手持缰,靠在车上,然而这等闲逸姿态,却没让他的肩背放松,反而紧紧绷着,似压抑着什么。进入齐国境内后,他的话就少了许多,待入城之后,更是再无开口。
楚子苓迟疑片刻,还是打破了寂静:“无咎家在何处?”
像是被这一声惊醒,田恒自远眺中收回目光,开口道:“还在城北,过了坊区便是。吾父乃工正,掌百工,宅邸也在附近。”
掌管百工?楚子苓有些讶异,这似乎不是个很大的官啊,田氏如何能几代夺权?
她欲再问些什么,田恒却猛地加快了车速,穿过熙攘集市,林立工坊,一路疾驰,到了城北。在一座规模不小的院落前停下,田恒看了面前门扉半晌,才下车来,大步上前。
见到来人,门子就是一惊:“君子怎地回来了?”
话一出口,他就觉不对,刚想改口,田恒已经冷冷道:“吾游历归来,还不开门?”
被那利眸一盯,对方吓得一个哆嗦,惶急退了回去,开了偏门。田恒也不让人代劳,重新回到骡车上,驾车而入。
从门口到厩舍,本就花不了多大功夫,况且田恒御术高超,更是迅捷。谁料刚刚拐进院门,就见一老者立在道边,似在等他。
田恒眉峰一皱,勒住了缰绳,就见那人缓步上前,施礼道:“君子归来,怎不知会一声,老朽好派人去迎……”
这就是纯粹的客套,田恒淡淡道:“岂敢劳烦执事。”
那老者像是没听懂他语中讽刺,又道:“就算如此,也该事先禀明,拜见家主才是。”
“父亲可下朝了?”田恒反问。
“尚未归来。”那老者道。
“等父亲归家,我自会拜见。”
田恒一抖缰绳,就想催动健骡,谁料那老者上前一步,突然问道:“敢问君子,车中何人?”
那松弛眼皮下透出的目光,可无半点老态,田恒唇角一挑:“是曾救我性命的大巫。”
他想什么,田恒怎会不知。也因此,“大巫”这个身份才必须摆在明面。
对方显然没有料到,眸光一缩,躬身退后一步:“原来是大巫,可要另外安排住处?”
“不必!”田恒答得干脆,“住我院中即可。”
那老者似还想说什么,田恒已经抖开缰绳,催促骡马入内。
坐在车里,楚子苓皱起眉峰,两人用的都是齐语,她并未听懂他们说了些什么,但是气氛微妙却能察觉。待骡车停稳,车帘掀起,那张略带沉郁的面孔出现在眼前时,她忍不住问道:“可出了什么事?”
“无事。”把那只指节纤长的手握在掌心,田恒才压住了心底波澜。既然回到家中,总要应付这些,等他立了军功,请封领赏之后,自然能带子苓别居。不过是暂居几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