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市,肿瘤医院,住院部
四人间的病房里面已经住满了,病房里的电视机正播放着熊出没,搞笑又傻气的熊二正在欢快的说些什么,跟病房的景象格格不入。33床躺着个70多的老头,老头已然病入膏肓,闭着眼睛张着嘴很困难的呼吸着,也不知道鼻子里面插的氧气有没有用,喉咙里面发出卡拉卡拉的声音,听得人莫名想咳嗽几下吐一口痰出来……
冉云国此刻正坐在病床上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恨不得把心肝肺咳出来,尽管用尽全力的咳却也不能把喉咙里面的异物感咳出来。
十多分钟后……
满脸通红的冉云国终于长吐一口气,无力的倒在床上,几个呼吸后拿出手机带上耳线,左边整片肺部因为病变已经萎缩成一块皮,冉云国只能右侧躺着睡觉,不然萎缩的肺叶会搭拉在完好的肺叶上导致呼吸困难。手指点开儿子买给他的三星智能手机,找到自己喜欢的“大悲咒”播放,声音很大,这是冉云国止痛催眠的方式之一,很有效,一会儿就睡过去了。
冉清从表姐租房出发,手里提着一个很大的保温桶,里面是今天冉清很早去菜市场买的泥鳅,被熬出乳白色的汤汁香气四溢,这是带给冉爸爸的午饭,主治医生说癌症患者放疗后免疫力低下,可以适当吃些泥鳅、甲鱼、黄鱼、带鱼等鱼类,泥鳅是乡下老远跑来菜市场的老头老太太手里买的,老头说自己儿子田里抓的,野生天然。
来到住院部,冉清徒步走上楼梯,此时的冉清胡子拉碴,潇洒不在,黝黑浓密的头发许久未去修理了,鬓角周围的头发快要盖住半个耳朵了,自然卷的刘海被随意拨在光洁的额头一侧,露出两道剑锋一样凌厉的的黑眉,和一双黑眉下历经沧桑的星眸,眼底的青色诉说着主人身体的疲惫,鼻梁高挺,薄唇轻抿,纯白的衬衫袖子卷了几卷露出一截结实的小麦色手臂,衣服下摆随意的扎进裤里。
四楼肿瘤科,冉清走进爸爸所在的病房,入眼的就是爸爸被病痛折磨得枯瘦如柴的身躯,爸爸侧躺着弓成一团,满是青紫的针孔的手随意的放在脸旁,触目惊心,冉清心脏一阵抽痛,这是冉爸爸第三次放疗了,药物在杀死癌细胞的同时也把正常的细胞一并消灭,生命随时进入倒计时。看着爸爸憔悴不堪的睡颜,冉清心想,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曾经爸爸不是这样的,任何困难在爸爸面前他都能微笑坚强面对,他待人随和,常年在地里劳作的身体肌肉勃发,一米八的高大身躯怎么看怎么都元气满满。如今却瘦如枯木,脊背微弯,眼眶深陷,额头散发着黑气如此悲惨……
这一切在冉清15岁去见杨子铭开始,被学校通报批评,记警告一次,校园广播连续3天痛斥冉清的恶劣事迹。同性恋、变态等字眼逼得冉清只能主动退学,这件事情闹得挺大,乃至乡下的乡亲父老都知道了。冉妈妈气的心脏病发作过世,冉爸爸忍着丧妻之痛料理完妻子的后事后带着冉清远走他乡。
冉国云带着冉清租了个便宜的房子,之后把冉清送到一个普通职高后,就找了个鞋厂工作,爸爸笑容不再,经常沉默的抽烟,一包接一包,不然就拼命加班,黑作坊环境极差,灰尘多得厚厚的口罩都隔绝不了,伙食也不好,在冉清高三下学期出现咳血、胸痛的症状,然而爸爸什么都没有告诉冉清,直到冉清高考来临前夕爸爸突然晕倒在工作岗位,送到医院后检查,化验单出来冉清拿着目光跳过晦涩的医学术语,只看到最后,肺Ca!刚开始冉清感觉并不深刻,直到通过医生深入了解这个病,肺癌晚期!无法治愈!只能延长生命!或许3年,或许5年,也有发现病症半年后就病逝的。肿瘤啊……医生说阴影很小,建议手术治疗。冉爸爸不同意,到时候钱和人都没了,那我的阿清怎么办呀!坚决不同意,然后花了2万多检查、确诊、放疗、抓药、住院治疗。冉清放弃高考专心照顾爸爸,一针下去爸爸被脱发恶心各种放疗副作用折磨着,好在一周后有没事了,不咳嗽吐血,核磁共振拍片后,医生拿着片子说肺部阴影不见了,可以回去修养云云。
冉爸爸自己加班加点的工作留有差不多5万多的积蓄,可是不够!冉清辍学后去车间打包、搬货、卸货,艰难的环境让他学会隐忍,也就是那几年让以前懵懂又倔强的男孩迅速成长。
“爸……我错了,我不该辜负你的期望,我后悔了……爸爸你快好起来吧,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冉清轻轻的把手附在那满是针孔的手背上痛苦的呢喃着,冉爸爸似是感觉到了有人在身旁,迷迷糊糊的说了句什么有睡了过去,怕吵醒爸爸,冉清赶紧收敛情绪,屏住呼吸,见他没有醒来轻轻的舒了一口气,然后愣愣的看着。
冉爸爸是咳醒的,咳嗽如同鬼魅一直伴随着他,时不时发作一次,每次咳嗽都会咳出带血丝的浓痰,有时候咳不出来,喉咙就会痒的剧烈咳嗽,抑制不住。看着爸爸如此痛苦,冉清就要被铺天盖地的悔意淹没……
冉清赶紧把爸爸扶起,刚刚剧烈的咳嗽让他精疲力尽,冉清把床摇起来塞个枕头在爸爸后背,爸爸无力的曲起左腿,左手放在膝盖低头浅浅的呼吸了几下才抬起头看向冉清,笑道,“阿清来啦,这就中午啦,时间过得真快。”因为强忍着胸口痛意的缘故,爸爸笑的时候表情有点狰狞。双眼无神,五十多岁却如六七十岁的老头子,满脸皱纹,惨白松弛的皮肤,奇怪的是多次放疗没有让爸爸头发掉光,之前的白发反而变黑。
几天后冉清带爸爸出院了,走前医生把冉清单独叫去说话,“尽量满足病人吧,他要什么尽量满足他,大概就这半年吧!”六月如此炎热的气温都无法温暖浑身冰冷的冉清,跑到厕所冉清捂脸痛哭,哭的眼泪鼻涕糊一脸,没有压抑,也不想压抑。
从厕所出来就看到冉爸爸在厕所门口不远处站着,笑着说道“你再不出来,爸爸要去厕所捞你了,哈哈哈!”冉清看着爸爸的笑脸也想笑,应该是笑了吧……
“走吧,爸,我带你回家!”冉清拿起行李对爸爸说道。
既然来不及了,那就好好珍惜最后的时光吧。
十一月末,冉爸爸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流食都无法喂进去了,最后的一段日子他还能模糊的说几句话,后来浑身僵硬不能动弹,只有脖子以上还能迟缓的活动,冉清想起了医院里的那个老头,爸爸出院的前一天喉咙里一直“卡拉卡拉”响着的老头突然一个挺胸,急促的起伏几下后停止呼吸,就听见护工大喊“快来人啊!”很快有医生护士鱼贯而入。
冉爸爸走的上午冉清给他洗脸刮胡子陪他说话,下午1点多冉清把他搬到浴室躺在折叠椅上洗了个头,擦拭身体后给他泡脚按摩,冉爸爸已经四肢僵硬,冰凉肿胀,呈紫色,眼睛浑浊黯淡无光,不咳、不动、不言、不语,这是……
11月25日下午3点多,冉云国去世,死不瞑目!冉清的手在爸爸的脸上抹了十几次都无法让他合眼!冉清这次并没有哭,沉默冷静的火化后带爸爸回老家安葬在妈妈墓旁边。
远走家乡已经八年多了,很多人对同性恋还是没有改观,看到冉清这个气死妈妈克死爸爸的灾星嗤之以鼻,骂骂咧咧的想吐口水在他身上。冉清好像毫无知觉,在老家陪了爸爸妈妈几天准备离开这里,收拾了一下来到墓地,跪在墓前,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踉跄的起身走出墓地,乡下修了水泥路,乡政府在长长的马路旁挖了一口五十多亩的鱼塘,水深至少2米。冉清在马路边慢慢的挪着步子,沉静在自己的世界里的冉清隐约间听见摩托车发动机的轰鸣声,由远而近,刚想回头看一眼就被急速驶来的摩托车撞飞掉进鱼塘!
“砰!哗啦啦--”巨大的的冲击力把冉清撞到鱼塘激起几米高的浪花,冉清想忍着剧痛挣扎浮出水面,奈何之前跪的太久,双腿无力,两眼一黑失去意识……
“阿清啊,爸爸舍……舍不得你,咳咳咳……家里……家里……就剩你一个人了,呼呼……咳咳咳咳咳咳……你一定要坚强……坚强的……”
“冉清同性恋,死变态!气死妈妈克死爸爸的灾星!”
“冉清……冉清!”
“谁?谁喊我?我好累,让我睡一下,睡一觉醒来爸爸妈妈就不会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