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后。
洪荒大地以五方为界,其中,中州洛水源出之地,有一片庞大的山脉,名唤厘山,山中地势雄奇,涧瀑纵横,云霭深重,吸引了无数妖怪聚居。
厘山境内十九峰,山山有怪,洞洞有妖,无论阿猫阿狗,立个旗子便能自称大王。妖怪们性情乖张残暴,杀人越货从不手软,凡人要过厘山,往往向北绕行七百里。
只有两种人才会直穿厘山而行:一种是身怀绝技的,一种是愚蠢到家的。
随岚原本觉得自己是前一种,现在才觉得,他也许是后一种。
他在这幽险的山脉中溜达了三天,没遇见一个能说话的活物。
现下,西方秋日红沉,东方山林浓密,鸦起阵阵,他站在湿漉漉的羊肠山道上,心想:
今夜又要露宿荒山了。
随岚穿着件故衣铺里买的灰袍,肩背布褡裢,手拿黄幢幡,幢幡上写七个大字:乐天知命故不忧。无论是谁,都能一眼看出,他是个游方的算命先生,还是最挣不着钱的那种。
仿佛回应着随岚的想法,山道远处的雾霭中,忽然闪现了两点红光。
这里的毒蛇猛兽难道比别处勤快些,天还未黑就出门觅食?
随岚一时没想好要暂避还是迎上去,犹豫了一瞬,那红光便穿过薄雾,到了近前。
不是毒虫,也不是猛兽,而是两个黑衣壮汉抬着一顶红纱小轿。刚才随岚看到的两点红光,不过是轿顶上挂着的两盏红灯笼。
轿内,一个窈窕的身影若隐若现,纱帘被风吹起时,随岚不小心窥见里头的青席红裙,还有一只雪白的天足。
虽然拿不准对方的身份,好歹是能说话的——
他欣然迎上去:
“劳驾……”
红纱小轿在他面前停下来。抬轿的壮汉面目狰狞,薄雾中隐约可见脸上长着一层厚厚的黑毛。
再仔细看,那两个壮汉正面身形宽阔,侧面却薄如刀刃。
……竟是两枚纸人。
随岚不敢细看,低头道:“借问一下……此山何名?”
轿内人出了声,嗓音绵软得像一根瘙人心尖的羽毛:
“日已西斜,山道难行,郎君独自赶路,真是奇怪呢。郎君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啊?”
随岚心道,再奇怪也没有你奇怪吧?
嘴上还是彬彬有礼:
“在下从中容国来,受人之托,来此……熊耳山,寻人送信。”
“此山名为七婼山,中容国在西北,熊耳山在东北,从中容国往熊耳山去,怎么会走到这里来呢?”
随岚干笑两声:“厘山十九峰,长得好像都差不多……”
一截皓腕撩开红纱,轿内人露出一张艳若桃李的脸,眼波在随岚脸上一绕。
“咦?好俊俏的小郎君。”
眼前的“算命先生”,发髻松垮,衣着老旧,乍看上去实在是穷困又落拓。
但若仔细看脸,他眉如墨染,唇似红菱,肤若凝脂,最多不过十七八岁,分明是个俊美得近于女相的少年郎。
那桃花瓣般的眼眸中,始终含着一丝清浅笑意,让人觉着,哪怕是粗心慢待了他,他也不会着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