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菲勒蒙的担心相反,亚瑟的双眼带着强烈的自信,直视着菲勒蒙。
他越走越近,葡萄酒的味道也越来越浓。菲勒蒙原以为弥漫在房间里的酒味,其实大部分都来自亚瑟身上。或许是酒精的作用,又或许是正对着落日余晖的缘故,他那张格外泛红的脸庞逼近了菲勒蒙。
亚瑟将自己的脸像雕塑一样拉扯着。他的眼袋翻了出来,露出鲜红的皮肤,原本整洁的脸庞滑稽地、或者说悲剧地扭曲着,布满了皱纹。
但那不是岁月刻下的痕迹。即便如此,他也无法变成老人。
“你变了。我不是说很久以前,即使和去年比也一样。你脸颊上的色素沉淀得更厉害了,胡子也比以前花白了。而我,我什么都没变。现在的亚瑟·弗兰克和去年,和二十年前的亚瑟·弗兰克相比,没有任何变化。”
他的身体再次后退。
那一刻,菲勒蒙突然想起了玛丽和老管家的警告。他们所说的愤怒就是指这个吗?在他眼中闪耀的不是神采,而是疯狂吗?
“这里所有的标本都是先父的作品。这是他晚年突然开始的爱好。”
亚瑟走进了摆满标本的房间。在黑暗中还不觉得,现在才发现,标本的数量和种类比菲勒蒙这辈子见过的所有标本加起来还要多。
“来自异国的珍禽异兽源源不断地运到庄园。先父亲自负责解剖动物、晾晒皮毛、涂抹胶水等所有工序。他充满热情,这可不是件轻松的活。每完成一件标本,他都肉眼可见地衰老下去。这对他来说,本来就是不符合年龄的繁重工作。”
与传闻不同的是,亲手处理掉标本的人,此刻却在标本之间亲昵地抚摸着它们,这看起来十分怪异。
菲勒蒙从这位熟悉的老友身上感受到了恐惧。
“有一天,开始流传这样的谣言:标本的数量对不上。运进来的动物少了一部分。我不知道是谁散播的谣言,但庄园远离都市,生活枯燥,仆人们都喜欢编故事。从先父偷偷吃掉动物,到用标本来藏匿走私品,各种荒诞不经的传闻都被说得跟真的一样。先父生前就流言缠身,所以再多几条怪谈也无所谓。”
亚瑟讲述着这些传闻,却丝毫没有觉得有趣。
“当然,随着先父的失踪,所有的谣言都消失了,也被遗忘了。标本依然摆放在庄园各处,但没有人再对它们感兴趣。直到几年前,我在偶然翻阅先父书房时,发现了一本账簿。那本不起眼的旧账簿上,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日期和动物名称。”
他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了菲勒蒙一眼。
那眼神仿佛在问:还需要我继续说下去吗?菲勒蒙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那显然是弗兰克伯爵留下的标本记录。
“但是,”亚瑟竖起一根手指,“账簿上有一处奇怪的地方。我刚才说过,先父正式开始制作标本的爱好,是在他失踪前不久。但这本账簿上记录的第一个日期,至少是四十年前的事了。甚至在我出生之前。我在这座庄园里生活了这么久,却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交易。”
他像是在讲述怪谈故事,仿佛对自身和父亲的经历毫无自觉,只是像在谈论别人的事情一样平静。
“然后是数字,数字太大了。比我知道的庄园里的标本数量多得多。如果少了这么多动物,任何人都会注意到,肯定会怀疑有人私藏。只有我对庄园的事情漠不关心,才一直没有察觉。起初,动物运进来的频率是几个月一次,但到了晚年,间隔越来越短。尤其最后一年,运进来的动物数量相当于之前所有年份的总和。不用说,那正是先父公开标本爱好的时期。还有……最后,账簿上还有一处奇怪的地方。”
亚瑟闭上了嘴。在故事达到高潮之前,他总是喜欢这样打断一下。不知道是刻意计算,还是天生就具备的说书人的天赋。
“是人名,大部分是爱尔兰人。”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不是为了制造悬念,而是因为他不想再说下去了。
“菲洛,我之前跟你说过,我发现庄园地下室的那天。那天,我在地下室发现了分析引擎‘神谕’,也找到了我隐藏的孪生兄弟。但是,我还有一项发现没有告诉你。你应该也看到了。”
菲勒蒙知道他想说什么。
去年,他再次来到弗兰克庄园,最让他震惊的不是荒芜的花园,也不是腐朽的建筑,不是老得像怪物一样的管家,不是秘密的地下室,不是居里夫人,甚至不是19世纪就诞生的计算机。
而是地下室最深处,穿过无数房间和门后,被囚禁的那个存在,那才是让他几近崩溃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