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梦若化出实体,大概就是眼前这样子。
应风色瞠目结舌,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结巴道:“你、你有什么证……”突然闭嘴。
莫婷的表情像是在说“你说出来了喔”,怡然接口:“龙庭山年悠月久,势力长盛不衰,《夺舍大法》固然名头响亮,流传江湖的部分却是最少也最模糊,全是些胡吹瞎捧、经不起推敲的鬼话。
“像是‘奇宫之主以《夺舍大法》传承,累积四百年的功力’之类,光想就知道不可能,心识领域尚是一片空白的处女地,连摸石过河的都少得可怜,能让你管用四百年,代代成功?据我读过的奇宫断简,我猜你这个稀罕的成功案例,在往前一百年里都是孤证,再前头则是以指桑骂槐、借古喻今、遣悲抒怀的成分居多,不然就是掺入过多的妄想,没半点实践的野心,夸夸其谈,完全不具备参考价值。”
在你心里,我们奇宫前贤是这么悲催的一群垃圾么?
不要擅自把你扭曲的想像,一股脑儿扔别人头上啊!
——应风色很想这样吼回去,无奈莫婷的批评意外中肯,令他难置一词。
若无明九钰姑娘留下的心法,现今九脉间流传的《夺舍大法》就是篇凝神遁虚的口诀,既不阐释理论,更缺乏运行的细节,同口诵“阿弥陀佛”的意思差不了多少。倚之夺舍,除非有过人的悟性,浸淫极深,自行建立起一套能运作的新系统,但又谈何容易?
女郎“唰!”一声抬起头,直勾勾盯着他,发缎轻晃间,灿若星海的美眸回映着灯焰,似欲慑人。
“你需要帮忙,而我能帮你。我学医近十五年,从没遇过半个大夫把心识当回事儿。你需要我。”两只白皙柔荑越过桌面,紧握住他的手,眼底闪著与清冷气质绝不相衬的狂热,伴随难以形容的强大威压。
在这一刻他非常确定她是莫执一的女儿。
应风色甚至觉得,若是吐出个“不”字,女郎无疑会当场支解他,把心识挑出来采样存放,或许切一切、煮一煮,加点油盐试试味道,细辨《夺舍大法》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这对你……”他不动声色、但实则颇为费力地抽回手,莫婷才意识到自己半个身子横过桌面的突兀举动,迅速回座,淡淡的神情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直到男儿开口才又抬起弯翘浓睫。“有什么好处?”
她又露出那种“原来还是会这样”的恍然之色,合情合理似的点点头。
“也是。对低层次的人来说,没有点‘好处’的事他们是无法理解的。”
“……你以为对空气说话就不算骂人么?”
“骂到你的话真是不好意思,我无心的。我骂人不是这样。”莫婷淡淡说道:“我手上有个病人,我治疗了他很多年,一直没什么进展,任何能了解心识的东西,我都非常感兴趣。
“这样罢,我们来点低层次的对话,你要说是‘交易’也无不可:我负责教会你《冥狱十王变》,让你能控制体内那三枚龙漦宝石,谁也收不回去,交换你所有学过的心识之术、自己或与他人同修的经验,以及直到你死为止,观测你身心变化的过程,在经你同意的前提下进行若干试验,并把这些记录下来……当然成果是由你我二人所共享,我不会对你有什么隐瞒。你觉得怎么样?”
“……像是养著喂药的兔子老鼠之类?”应风色冷笑。
“或是贴身照拂的私人大夫。”女郎微耸香肩,轻描淡写道:“你可能有点误会,不管怎么看,眼下都是你需要我更多。便不说三色龙漦,在你夺舍成功后,这副身体有无异状?你睡过觉了么?对心识有无影响?身体原主的意识消灭与否,可否共存,会不会生出排挤……关于这些,你独个儿能解决么?除了我以外,你上哪找第二位钻研这个领域的太夫,而不被当作满口呓语的疯子?”
应风色哑口无言。
“把我的药箱拿来。”莫婷忽道。“搁在厅上那把酸枝木的官帽椅旁,去了便能瞧见。”
“你怎不自己去拿?”应风色没好气道。
“走路疼。要不你抱我去?我不想再走了。”转开视线,盯着角落地面。应风色才意识到她指的是破瓜之痛,明明女郎雪靥如玉璧般通透,并无明显晕红,似也能看出一丝羞意来,帮她跑腿的感觉就没那么样的不情不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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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旧药箱是储之沁帮忙提出老樗林,连莫执一烧医庐之前,都记得帮女儿移出火场,可见重要。
莫婷从夹层取出几本手写札记,翻开其中一本推到他眼下。“这是我修习《冥狱十王变》的心得,功法我记在心里,可以默一份给你。”
应风色瞥一眼,果然有若干内家术语,清丽的字迹稍嫌稚拙,纸质黄旧,应是写于莫婷少女时期。
视线停留太久,形同告诉对方自己在默记,对谈判相当不利,徒显饵香,令对手有所依侍,诚为智者笑。但说到底,谁知这札记是真是假?虽有十王变字样,没准是以五禽戏十段锦之类的口诀混充,事先备好的诈骗道具。
应风色灵机一动,哗啦啦地翻完,果然瞥见了“那个”,忍笑阖上,原册推还莫婷。
“我承认你说得有理,札记且不忙着看,待我默出心识功法,届时银货两讫,谁也别占谁便宜。”说着伸出手掌。莫婷起身一击,两人就此结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