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落思索半响,缓声回道:“叔父所言与当日授我刀法者相差无几,只是依我思量,所谓为器所奴者不过是为自己的执念所制,将自己的执念强加到他物之上,说到底不过是找个借口,杀人也好,救人也好,笑也好,哭也罢,都是人在做。一把神兵利器,或砍柴,或杀生,又有何分别?”
沈向东一愕,道:“长青的心思确非常人,不过人之执念,岂能随随便便看透?长青,你可有执念?你可想过若是看不透时会怎样?”
李落苦笑一声,索然说道:“怎能没有执念,我的执念在卓城,穷我一生,怕是看不透了,若看得透,我便反了这个天下。随他去吧,想的多了也是无用。”李落顿了顿,长身而起,朗声说道:“幽谷青灯,闲度残生,只叹缘尽,莫恋红尘。”
沈向东轻笑一声道:“好一个只叹缘尽,莫恋红尘。长青心性之坚,年少一辈中罕有人能及,或许老夫多想了。”
李落点点头,微笑谢意,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商家继续赶路,蜂后商队一改昨日拒人千里之态,倒是面色和悦,队中护卫从属不时和李落所处商队中的行商谈笑几句,一时让这些人受宠若惊,不过除了滕姓护卫外,就连徐残歌都少有露面,似是也想赶些时间,早日到朔夕。
自贺一天之后,这一路极为太平,间或遇到几支马贼,见到蜂后商队,稍有见识的急急避开,若遇到不长眼的马贼,皆被蜂后帐下护卫随手打发,无人能拂其缨。几日后,陈河谷已然在望,算算时日,正是西戎大族在祖神殿中排位时分,李落几人商榷一番,入了陈河谷之后,便辞别蜂后,先行赶往西戎都城。
入关之时,西戎戍边将士见是蜂后商队,没有过多盘查,便即放行,连带李落众人也一并放行,就是过关的课税也少了数成,其他行商尽都满脸羡慕的看着蜂后商队,难掩嫉妒之情。
李落几人交过税款,沈向东和李落二人前去拜会蜂后,表明去意。徐残歌一脸遗憾,却是相聚时短。蜂后在马车中沉默半响,突然帷帘微动,一张如梦如幻般的俏脸映入众人眼中,同来的商旅,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深恐惊扰,竟无人敢发出半点声响。
就听蜂后一贯磁性的嗓音缓缓说道:“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分开,奴家委实心有不甘,不过诸位英雄想必另有要事,青桑纵然不愿,也不好强求,只能盼下次能与诸位相逢。”
沈向东拂须笑道:“这一路多亏夫人照应,吴用铭记于心,他日夫人重返大甘之时,老夫定当前往拜会。”
蜂后微微浅笑道:“吴先生可是大英雄,说过的话可不能不算数。”
“哈哈,老夫算不得英雄,不过守诺一事,勉强还说得过去,就怕到时再有叨扰。”
蜂后抿嘴轻轻一笑,烟波流动,看了李落好一会,素手轻轻从怀中抽出,摊开白玉般的掌心,露出一块血色的玉牌,向沈向东说道:“吴先生,这是奴家一点心意,还请莫要推辞。”
沈向东和李落一愣,不明所以,就听旁边传来一众行商急促的呼吸声,显是此物不凡。沈向东略一沉吟,再看看蜂后,轻侧一步,没有说话。
李落讶声问道:“夫人这份礼,虽说我们叔侄不知个中缘由,不过想必极为贵重,夫人相助在先,我们如何还能厚颜再收下此玉,多谢夫人美意。”
蜂后咯咯娇笑道:“奴家这块玉,又不是定情信物,吴公子不惧千军万马,怎么反倒怕起小女子手中的一块玉了?莫不是也疑心奴家手中的玉来路不正?”
滕峰哼了一声,还自不满李落当日无礼之举。李落脸色微微一红,颇为尴尬的回道:“夫人言重了,我怎会有这样思量。只是夫人援手之恩未谢,又受夫人馈赠,心中委实难安,还请夫人莫怪。”
“唉,奴家怎会怪吴公子,只是朔夕不比苍洱,几位初来乍到,对西戎的商贸买卖似并不明了。奴家在朔夕还有几家小店,若吴公子信得过奴家,生意上的什么难事,公子可前往与血玉图案一样的商铺,只要向掌柜示出此玉,能力所及,奴家属下定会为公子办妥,也算是奴家的一点心意。”
“这。。。。。。”李落沉吟片刻,启颜笑道:“如此多谢夫人。”说完从蜂后掌中接过血玉,郑重收入怀***手一礼道:“路天早秋,边城夜暗,夫人一路请多多珍重,他日四海升平之日,我与诸位共谋一聚。”
蜂后美目涟涟,在李落身上打个转之后,落到沈向东处,香唇轻启,低声道:“奴家盼吴先生和吴公子此去能得偿所愿,平安而归。”
诸人上前一一惜别,徐残歌叹道:“不知何年何月再相逢。”转念长声一笑道:“你我相知便可,残歌着相了。”
沈向东哈哈大笑,朗声说道:“神州弟子今安在,天下何人不识君,吴某告辞。”说完带着李落洒然而去,一行人翻身上马,四骑并着两辆马车,绝尘而去,只余下几道身影慢慢的淡出了众人的视线。
良久,徐残歌轻声说道:“夫人,他们已经走远了。”
“嗯。”蜂后应了一声,玉容平淡,突然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记住,他们是来自苍洱吴家的商人,相识于途中,相散陈河谷。”滕峰与徐残歌对望一眼,齐声领命。蜂后再驻目凝望了几眼,嘴角微动,却没有说话,轻轻放下了帷帘。
李落几人奔出了数里,沈向东微微叹了口气,呼察靖奇道:“叔父,怎么平白叹起气来?”
沈向东回头望了一眼,说道:“可惜了。”
呼察靖摸不着头脑,追问道:“什么可惜了?”
“可惜了一位奇女子,花样年华却在这纷纷扰扰的乱世中求生。”
呼察靖哦了一声,若有所思的接道:“是有些可惜。”
李落听着两人说话,突然脑中闪过索水中那个孤单的影子,和她一方田园,几处桃花,一杯清茶,一个知己的愿望,李落心中一痛,脸上却没有任何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