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经病吧……”
维持着掷出手机的动作良久,江馆长粗喘着气,神经质地瞪大双眼,一眼不眨,几条鲜红的血丝缓缓在眼白上蔓延开来。
他将脸埋进手掌心,渐渐平复下心情,长出一口气,打算去摁铃召保姆上来打扫这一地狼藉。
迈开一条腿时,江馆长只是随意地向地上扫视一眼,悬在半空中的脚就瞬间僵硬住,不敢踩出半步——
只见在他眼前,那被平整切割成均匀大小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其中倒映出了一行又一行银白色的字迹:
【接电话。】
【接电话。】
【接电话。】
……
重复无数遍的字迹仿佛要化为雪白的蛛网,密密麻麻地包裹在江馆长四处,由于过于细密,一眼望去便是银白的潮水,似乎即将无声地将他淹没。
这些字倒映在光滑的地面上、玻璃窗里、甚至是晶莹的高脚杯中,遍布所有大大小小的反光面,连水晶吊坠上最精密细小的切面都没有放过。
而在这奇异的景象中,电视仍在播放,屏幕中的俊男靓女维持着温柔的笑脸,齐齐转过头,相互诉说爱意的台词被扭曲——“接电话”。
目睹着这不可思议、违反常识的一幕幕,江馆长只感到浑身血液凝固一瞬,随即黏稠地向头顶奔涌而去,让他头脑胀痛,双眼充血,两脚却冰凉地定在原地。
一时间,他想歇斯底里地大声吼叫:滚开——本不该存于世间的怪物!滚出他的房间……
但当他的双唇哆嗦着相互碰撞,江馆长才恍恍惚惚发觉,原来他只能吐出一声声虚弱的呜咽。
“逃不掉的,逃不掉……”
他听见自己嗫嚅着说。
这一刻,江馆长终于认清了扎根在心底的恐惧,那是对于未知事物、神秘非人存在的恐惧。
恍惚之间,江馆长甚至觉得自己回到了童年:年幼的他被人抱到一间昏暗阴潮的房间里,无措地目睹原本年轻力壮的父亲在一夜之间,变得垂垂老矣——就是在那时,他第一次接触到了那非人的,恐怖而深邃的力量。
遥远的记忆中,父亲的眼睛像是濒死的鱼眼一般惨白、凸出,不甘地紧盯着房间天花板,逐渐冰冷的手死死握住江馆长的手腕,尖利的指甲深深嵌入孩童柔嫩的肌肤。
父亲沧桑的声音如同风穿过腐朽的枯木洞,带来死亡临近的气息——
“逃不掉的,儿子,我们逃不掉的……”
直到彻底闭上眼前,父亲仍然不断地呢喃着这句话。
这也是江馆长此生最大的梦魇。
这些人力无法抗衡、甚至无法理解的神秘存在,根本无需剥开他暴躁愤怒的表皮,就能催生他心底恐惧的种子生根发芽,令他的软弱藏无可藏。
“江先生?……发生什么事了,您还好吗?”
就在这时,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是正在楼下做饭的住家保姆听到了动静,慌张赶来。
江馆长微微回神,才发觉身上的衬衫居然已经被冷汗浸透,黏腻腻地紧紧贴着脊背,让他有种被束缚的窒息感。
保姆阿姨似乎无法看到那些异常的现象,她有条不紊地把江馆长搀扶到沙发上,然后打扫起满地的手机碎片。
……结束了吗?
虚脱般地瘫倒在沙发上,江馆长眼中掠过一丝希望的光芒,侥幸心理让他下意识退却起来,极度不情愿接听那个打探水族馆的号码。
然而,在保姆经过一片玻璃窗时,她的倒影身体继续向前走动,头部却以一种不正常的角度,缓缓地转向江馆长,嘴角上扬着做出口型:
——【记得接电话。】
刹那间寒毛直立,江馆长连滚带爬地找出备用机,换上常用的电话卡,连连带着哭腔承诺:“我会的、我会按照您的吩咐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