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清那个端坐在太师椅上的影子时,景烨也噤了声。
正厅里的光线很暗,只有几朵幽幽的红光飘散在各处,定睛一看才认出那是用来祭奠的蜡烛和香炉,蜡油已经凝固成诡异的形状,屋里充斥着浓烈的檀香味。
蜡烛的位置都很低,只照亮了椅子的下半部分,一双黑金色的布鞋随风轻轻地晃荡。往上望去,宽大的裤脚绣着精致的祥云纹路,膝盖上盖着貂皮绒毯,奢华无比,只是那露出的脚腕是个不太流畅的柱状体,还破了个口,甚至可以看见里面竹制的支撑架。
这是一具纸做的身体。
一双满布皱纹的手抓着斗篷,小心翼翼地披在纸人脆弱的肩膀上。年老的女佣轻声问着:“老爷,外面好像出事了,要不要出去看看?”
厅堂里流淌过一阵诡异的沉默。
与他们想的不同,纸人不是鬼,不会出声,也没有做出表情。苍白的脸上永远是墨笔绘出的慈祥笑容,眼珠一动不动,用漆黑的墨点盯着众人。
黎府的权力顶端,害死周氏的元凶,令所有人俯首称臣的血脉的源头、家族的象征……就是这样一具没有灵魂的纸人。
景烨忽然明白了这部片子真正的象征意义。
顾正熙说过,电影的内容能够反映出创作者的经历。虽然他这么说只是为了嫁祸给黎晏,但景烨望着那张脸上僵硬的笑容,却也从其中读出了另一个人的心境。
阴森的房屋、说一不二的封建大家长、华丽却空洞的生活……
他不知道顾正熙家里发生过什么,不过能让孩子在那么优越的条件下过得不幸,甚至把他逼到电影院这种地方来,那对优秀的医院高层父母一定功不可没。
顾正熙或许没有写出足够严密的情节,但在看到黎正荣的这一刻,排山倒海般的情绪还是令他感到实实在在的窒息。
他就是在这样无形的重压、纸做的荒诞笑容下长大的吗?
那样孤独又倔强的人,究竟在电影院里追求着什么?
景烨回头瞥了他一眼,伸手从桌子上拔起了一支蜡烛。
老女佣警惕地抬起头:“你要做什么?”
他并未答话,在众人的注视下一步步朝纸人走过去,将那朵摇曳的火苗直接按在了它的头顶上!
老女佣发出一声恐怖的尖叫,下意识地伸手去扑,火舌却贪婪地连同她的衣袖一起点燃。景烨扔下蜡烛,它在地上打了个滚,又燎着了纸人的脚腕。
“嘭!”
内部的空气受热膨胀起来,撑破了它的身体,那些华丽的服饰纷纷掉落在地,苍白的身体被火光映得通红,像花朵一般绽放开来。
一片燃烧的纸屑飞到顾正熙的脚边,他凝视着那烧得不成人形的骨架,默默抬腿将它踩熄。
这就是影片的末尾了——最后一个象征家族权威的老女仆被火焰烧得满地打滚,身躯很快就变得焦黑,死里逃生的都是善良的小姐和佣人们,被灼痛的双眼甚至流不出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