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白光如雪,“弑天”黑弧似潮,白光和黑光泾渭分明而又丝丝交织,陀螺般缠滚在一起,化为一道巨大的双色之网,怒涛汹涌而又细雨无声的罩向对方全身。
孟扶摇和长孙无极联手,迥异的武功风格却又优势互补浑然天成,她的刚猛失之于气场不稳,正好被他绵密细致无所不包容的真力所弥补覆盖。
那人却依旧笑了笑,还是幼细之声,三分惊异七分得意。
然后他退。
他退得着实奇怪,蚕蛹蜕皮一般,一边退一边就退出了铁成的衣袍,那衣袍飞出居然还会自己动,“抬袖”便是一袖子迎上两人攻击,浑然若真实人体,随即那人又退出零零碎碎的荷包啊腰带啊假发啊林林总总,漫天花里胡哨的乱飞,他自己只着内衣的人影,在那些东西里诡异的一扭一晃,已经不见了。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刹那间,天下顶级高手的对战,本就不会如普通高手一般嗨哟嗨哟拼上几百招,等到风声止歇,紫衣黛袍扬起又落下,地下只剩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衣物。
孟扶摇衣袂一卷狂追而出,目光一掠,午夜雾气微生,月色朦胧,四面旷野空空落落,哪里还有刚才的人影?
她怔怔看着那人消失的地方,心中怒火刹那狂涌,“嘿”的一声,一掌劈裂了破庙的大门。
突然想起铁成,赶紧四处寻找,在溪水边找到只穿内衣的铁成,他被点了穴道随随便便扔在溪边,扔的时候大概对方十分漫不经心,竟然是脸朝下栽进溪边淤泥里的,孟扶摇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快窒息而死,长孙无极亲自给他渡气才救回一条命。
孟扶摇这下更加气得面色铁青,恨声道:“从今天开始,谁也不要单独脱离对方的视线,以免为敌所趁……”她说到这里时心中突然一惊,顿时明白了那个混蛋的用意,他这样无孔不入专门捡她亲近信任的人下手,存心要逼得他们互相提防互相不信任甚至最终决裂分道扬镳,要把她逼成孤家寡人。
这般一想心中便生了森然的凉意,她一生不畏艰险不惧强敌,却最怕疏离冷漠和不信任,这样一个心思阴毒却又无比强大的敌人窥伺前路,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实在难以想象。
她隐隐有直觉,对方的目标是她,既然屡屡袭击她身边的人以图孤立她,她为什么还要连累别人呢?
“我们分开来走吧。”半晌孟扶摇疲倦的道:“铁成你回长瀚或姚城,长孙无极你爱去哪就去哪,只要不和我在一起。”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长孙无极立刻平静的答,“和你在一起,才是我要去的地方。”
两人这是水上那夜之后第一次对话,彼此都很平静,却再次意见分歧,孟扶摇垂下眼,想着以后很可能便要时刻提防,连最亲近的人都要步步怀疑,突然觉得心灰意冷,低低道:“那么前路,还要经历多少日夜防备,互相监视呢?那……太可怕了。”
“扶摇,”长孙无极轻轻道:“他要的就是你丧失掉你的虹霓意气和果敢精神,软刀子割肉般慢慢磨掉独属于你的坚持信任和自信,他并不想杀你,却想毁了你,这个,我不允许,你应该更不允许。”
孟扶摇低低“嗯”了一声,感觉到他缓缓过来,有些小心的伸手握住了她的肩——自从那夜之后,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时常随意的占她的小便宜,现在每次接触她他都似乎有点不安和犹豫,这细微的不引人注意的犹豫让孟扶摇心中又是突然一酸,随即便听他道:“总有办法的,真正的默契和信任,决不是一个陌生的旁观者可以摧毁。”
孟扶摇听着那话,心思不知怎的突然全部移到了肩上的手上,这刹那间脑中光影一掠,竟然又是那夜散发着鱼腥气的窄舱之内,那男子抚在她身上的手,还有近乎贪婪的赤果的目光……那般难堪而鲜明的逼上来,隐约间又似泛上恶心,身子便不由微微一让。
只是那么细微至几乎没有动作的一让,长孙无极的手立即僵住了,孟扶摇感觉到了那种僵,心口隐隐一痛,赶紧又试图弥补,然而已经迟了,长孙无极轻而慢的收回了手,他收得很自然很随意,似乎怕她尴尬一般根本不欲为她察觉,然而孟扶摇又怎么能不知道?那手慢慢缩回的动作,仿佛牵了根线,扯在她的心尖上,连带五脏六腑都被扯得痛了一痛。
或许,那根线也牵在长孙无极心上,较她不遑多让的疼痛吧。
两人一时都默默无语,只好扶着铁成回破庙休息,钟易坐在地上把玩着自己的袖子,看他们进来抬头粲然一笑,孟扶摇看着他,心想刚才自己和长孙无极刹那间被火光所逼视线不清的那一刻,只有他奔出去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挡住了假铁成,算起来,竟是他救了他们,不然给那个家伙近身,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按说现在这种情况,身边的人越少越好,这样被人钻空子的可能性才越小,然而不知为何,她对这个钟易直觉的不起敌意,看见他有种很纯净的喜欢,像是那种对着邻家弟弟的感觉。
她努力思索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受,穿越至今十九年,历经风霜血火的她早就给锤炼成了铜豌豆,这些属于平庸前世的温软甜美的细腻感受早就被消磨殆尽,想到前世才恍然惊觉,这个钟易,长得有点像以前所里那个娃娃脸小李,当然小李没他漂亮,但是那种笑起来弯弯的眉眼,有种近似的亲切韵味。
记忆中小李是很厚道的人,会在她忙得天昏地暗双眼血红废寝忘食面目如鬼的时刻,悄悄给她倒杯水,放点润肺清心的槐花蜜,记忆中那水清甜舒心,就如同先前进庙那一刻,突然喝出了钟易送上的杯中水里的甜味,一般的感受。
也许是魂牵梦萦太过想念前世的一切,才会爱屋及乌吧。
孟扶摇笑了笑,在草铺上坐下来,长孙无极看看她,又看看钟易,以他对孟扶摇的了解,这个时候她最会做的事是赶人,然而她竟然没有,长孙无极想了想,依旧默然不语。
孟扶摇蹲在包袱边收拾,将那些干粮统统扔出去,道:“那混账碰过,不能吃了。”对元宝大人勉强笑笑,道:“不好意思害你饿肚子,钟易你去看看有野果摘没?”
离元宝大人远远的钟易“哦”了一声,赶紧跳出门去,元宝大人热泪盈眶的缩在一角看着孟扶摇——啊啊啊孟大王你不要这样一忽儿天上一忽儿地下啊,可怜我的老心脏有了阴影一时很难驱散啊——
长孙无极却突然从怀中掏出两块面饼,仔细的剥去外皮,,在火上烤软,递了一块给孟扶摇,道:“好歹莫嫌弃元宝睡过。”剩下的一半他掰给元宝大人,一半留给还未清醒的铁成。
孟扶摇捏着那饼,那是她拿来做“元宝汉堡”的,长孙无极救下元宝也没扔,他一向生活质量精致却从不浪费,那饼握在手中,热热的,仿佛还留着属于他的温度,孟扶摇怔怔捏了一会儿,小心的撕成一样大的两半,道:“我吃大的那一半,你吃小的。”
长孙无极看着那饼,笑笑接过,突然道:“不留给那个姓钟的?”
孟扶摇吃着饼,看着钟易的包袱,犹疑的道:“那家伙自己有吃的吧?刚才那水里还有蜜糖呢。”
长孙无极目光一闪,“哦”了一声不再说话,过了一会钟易进来,捧着几个乌黑的鸡爪子似的野果,道:“这东西看起来不好看,吃起来却清甜,你们都尝尝。”
孟扶摇一把抓过那家伙,就试图去撕他脸皮,钟易“哎哟哎哟”的笑着,不像是惊吓倒像是觉得痒,笑得猴子似的乱拱乱跳,孟扶摇撕了一阵见没有易容,悻悻的放了手,细细瞅着这个细皮嫩肉公子哥儿似的家伙,看模样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看生活能力是强大细致样样精熟的,忍不住搡开他道:“离我们远些,仔细当你是假的宰了你。”
钟易却不让开,笑眉笑眼腻过来,道;“好姐姐,真的假不了,不怕你摸。”
“呸,以为你是贾宝玉么?”孟扶摇被那声好姐姐唤得鸡皮疙瘩都落了一地,一把推开这个牛皮糖,手刚伸出去,忽见长孙无极弹了弹手指,随即钟易“哎哟”一声,抱着脑袋霍然回首道:“谁砸我?谁砸我?”
“我。”长孙无极头也不回,脸色掩在火光阴影中看不出神情,语气却是淡而冷的,“半夜三更的你不睡觉还想打扰别人休息吗?”
孟扶摇愕然看着长孙无极,这个家伙不是一向很有礼貌吗?他那个微笑的面具别说对这个世家公子,便是贩夫走卒也一样使得开,她还从没见他说话这么不客气过,他是不是生气了?好好的生什么气?
“我给你铺床去。”钟易天生好脾气,摸摸头就忘记了,转身就想把孟扶摇的草铺子铺得更齐整些,手刚拂上草面,某大人呼的蹿上来,叉腰出现在他鼻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