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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的是。
本该卧床休息的男人立于窗前,凝望华月快步离去,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按着窗台,哪里还有半分困倦或劳累的样子。
确认少女走远,蓝染惣右介神色不明地哼笑一声,重新折回房间。
世人皆言往生堂堂主胡桃奇妙莫测,灵动如风,绚烂似火,然而华月一直觉得,胡桃是她认识的人里尤为纯粹的那一类。
无聊就在璃月港晃悠,伤心就往无妄坡走走,烦躁就钻进珉林一带的荒宅,高兴就顺着华光林散步,仿佛小孩子一样随心尽性的性格,还有人比她的心思更澄澈好懂吗?
所以走出家门后,华月站在街道边思索几秒,果断朝华光林而去。
华光林的“林”字,与其说形容石缝间遒劲张扬的几树苍木,不如说更契合这一整片直耸入云的岩峰群。斫山作林,大概是唯有自然可达成的伟业。因其地势险峻,山与山之间多以高空悬桥相连。
此前华月来找胡桃时,胡桃追着一只松鼠比试谁先从一座桥的这头跑到那头,并在获胜以后豁达地帮松鼠将遗落在桥中央的松子搬回它逃窜的树下。
这一趟,直至快要走出华光林地界,华月才隐约捕捉到风中飘来的声息。一道清脆生动,另一道威严清冷,出自奥藏山山腰的某座小亭子。
“……说时迟那时快,华月把仪倌小妹打横抱起,一个旋身撞开北国银行的窗户,纵身跃下!那身姿,如游龙戏凤,岩王爷下凡,好不威风!”
“她还做过这等事?确实称得上有勇有谋。”
“不止这点儿!还有一次,我领华月去港口发往生堂传单,总务司派昆吾团一整个小队来捉……”
“咳!”眼看越侃越没谱儿,华月再顾不得礼节,即刻出声打断了胡桃的即兴创作,“胡堂主,说书也得遵循基本法,一般来说我那个角色设置成男性比较卖座。”
普通人被截了话头,思维总会迟钝一瞬。胡桃仿佛全然不受影响,眨巴着梅花瞳消失在座位上,倏然从华月左边穿梭到右边,“素问那日打北国银行回来,红着脸逢人就讲这段,本堂主从来都是原原本本复述,可没加一点料哦?”
“素问小姐担当文职,当初受惊过度,言辞难免夸张,当然不如堂主您天天追评书,加上作得……一手好诗,能轻易看穿那么明显的艺术加工痕迹。”为了阻止胡桃,华月屏蔽了良心发出的抗议,妄图用溢美之辞消磨掉对方继续创作的热情。
“仙家您瞧瞧,”胡桃的神情糅合了心痛、殷切,和不识货,“华月什么都好,偏生爱学钟离客卿老学究的那套,平白少了多少乐趣!”
谢谢,只要不成为堂主你的乐子我就知足了。华月礼貌假笑。
……
等等,堂主你刚刚说什么?
“……仙家?”
“怎么?奥藏山本为仙人居所,莫非你不知?”稳坐凉亭内的女性戴着红框眼镜,一袭幽青的马尾辫,端是一副老神在在的姿态,“无人时,你们可唤本仙【留云借风真君】,人前嘴杂,称我【闲云】即可。本仙拾掇完刚出洞府,见这小丫头独占一桌,玩起了四人牌局,原以为有什么精巧机关,没成想……”
“没成想我的牌友个个不简单,天一席,地一席,我一席,鬼一席,正正好凑一桌。”胡桃接口,乐悠悠补全后文。
“呵呵~”仙人被这番话逗得弯起眉眼,目光似乎越过黑衣黑帽的少女,自现在注视回遥远的过去,“【往生堂】有传承如此,当年那个站出来灭疫除秽的少年郎合该欣慰罢。”
通阴阳两界,守生死恒常,少女的做派,恰如往生的诠释。
索性她并非什么喜欢抚今追昔的人,因而很快,她就挥手招呼两名少女到亭子里坐下,轻巧地转移了话题,“你就是‘华月’?”
华月不明所以点头,“真君知道我?”
“玉京台研究出了检测‘屑金’位置的仪器,本仙自诩在机关上造诣不浅,自是要去鉴赏鉴赏。看过后方发现,除去海量数据,其机巧结构与寻常人造机关并无差别,”仙人语调平常,可奇异地给人一种隐有失望的感觉,她微顿话语,视线投向华月,“听蓝染那小子讲,是你给出了‘移形定位器’的数据?”
移形定位器,由千岩军正式命名的测算深渊裂痕位置的机器。
华月放在桌下的手紧了紧,“……是的,不过我只是做了微不足道的工作……”
“你这孩子,怎么和蓝染那小子一个性子?”仙人本就爱憎分明,见不得虚词强辩,更何况她此行就为看看是谁解决了仙家也束手无策的难题,当下少女的回答显然无法令她满意。
“本仙在玉京台的实验室里遇到过你朋友,张口一堆化学、分子、特性的,听得本仙头涨。才气是在,就是不知哪儿来的毛病,惯爱藏拙。本仙那么多年下来,遇到的但凡是个人物,哪个不恃才傲物?也有些狂妄自大的,不一而足。蓝染这小子才华盛极,倒不是不能理解,在璃月港却属实无甚必要。”
“搁帝君治下,七星之首他当得;如今天权星掌舵,凝光固然是个掉摩拉眼儿里的,容人之量想来也不缺。要是他乐意在七星面前露几分本色,七星说不得要扫榻相迎。”
“真君的提醒,我会带给惣右介的。”少女安静地听完,仿佛没听出对她自己的暗指,只按最表层的意思应了下来。
留云借风真君仔细打量起华月,仙人凝目,半晌,那双历尽沧桑仍青郁剔透的美目里亮起洒脱的笑意,“罢了罢了,你不想说,本仙不问你便是。我家中也有徒弟,年纪大了就藏着心事不再愿与我说,年少时分明常围着我喊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