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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面一度十分难看,就在诸位都以为一向稳操胜券的谢老将军要败下阵来时,却见那谢老将军淡淡吐出四个字:
无稽之谈。
这实在算不上回复,即便秦姝深谙谢家之忠心,也无法容他当堂放肆。
皇权在上,她秦姝的私心似乎不足为道,可祁牧之已经死了,她实在不忍看着眼下唯一能引领这个国家的人,也身陷囹圄。
故此她极力控制着语气,试图让谢骁看出自己是真的想帮他,“谢老将军,若有冤屈,大可以禀明的。只要案子尚有疑论,我九层台就地办案又有何妨?”
言辞恳切,似乎真的是打动了谢骁,他终于抖了抖大袖,重振了些精神,笑中却苦涩,“李纪,你以钦差之名来到此处兴师问罪,想必也是得了陛下的授意的。我倒是想问,你方才说的那些,是否也是陛下认定的?”
“陛下,也是如你一般,认为北魏此次来犯是源于我谢骁吗?也是如你一般,与我到了‘你死我活’的这一步吗?”
李纪沉默了片刻,问道,“你当真要如此问?”
“对!”中年男人的身躯微微颤抖,仿佛这样坚实的身体也不能承受如此大的冤屈,诚然道:“我谢骁为这片土地忠义一世,若是今日你李大人三言两语就可抹灭我所有的功绩,那我为官几十年又算什么?若是我今日屈从你这立身不正的上位之法,那我这一生又算什么?”
他这样激愤,终于肯证实他心中的在意。李纪心浮喜色,忽而灵光一闪,上前两步贴近了他,微微侧头,像是在说什么体己话。
他低声浅笑道:“谢将军这一生是否还能有用,就要看将军的觉悟了。”
“这其中关键,就在于将军在意的是身前,还是身后。”
身前事,还是身后事。
“贩卖军备,万千金银。。。”谢骁迟钝了片刻,倏然笑出声来,帐外的寒气好似随着笑声一寸寸地渗入骨髓,“无知无德小人。你居于广袤世间,又曾看清过什么。”
李纪瞪大了眼睛,极其不可置信,“侮辱陛下钦差,谢骁你是疯了吗!”
秦姝暗暗摩挲着椅炳,心亦跟着揪紧,“钦差位同陛下亲临,谢骁!还不致歉!”
谢骁缓缓从腰间抽出虎符,随手朝前掷去,目中无光,仿佛刚才那般失态仅是在场之人心有恍惚,“谢某愿受查办。”
李纪终于如愿,难掩灼灼目光,朝着秦姝道,“那就劳烦长公主殿下暂时羁押此人,待下官回报给陛下,再行处置。”
“父亲!”谢行周低声呼道,眼看着身后的金武军已然上前拿人,他什么都顾不得地阻拦他们的靠近,“何故如此,既然。。。”
“噤声。”谢骁冷喝道。到了这种时候,仍是说一不二的架势,一同谢行周当初年少负气离家时,中年男人站在府中的书房门前:“让他去!谁也不准拦他!”彼时家中所有怜惜他丧母、想要将他叫回来的人皆不敢再妄动,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年渐行渐远。
谢行周有些恍惚,下一瞬便又被谢骁呵斥了句:“还不退后!”
谢行周蹙眉不解,他无法接受父亲这般便臣服了那人,无论是什么原因,这都不是抛下众将士的理由,“眼下叔孙建逃回魏军大营,宋军再失主帅,焉知北魏不会借此机会再起攻势?”他愤怒道,“难道我父的罪行,还不如这大宋江山重要吗!”
李纪冷漠回视,“羁押谢骁,将谢骁排除在战场之外,此仗还尚有一搏之力。若将三军交给身负叛国罪的主帅,恐全盘倾覆罢。”
谢行周从未如此刻一般,那么的想要向众人证明——他的父亲立身正直,并非叛国逆臣,他甚至想要将他的功绩如数家珍一般向众人道出,可最后才发现,他并不曾记得父亲的任何一桩功绩。
从他记恨谢骁连为母亲下葬都抽不出身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真正在意过这个父亲,也没有再以他的功绩为傲过。
他乞求似的,像一只刚刚被抛下的小狗,抬眼望向上首的女子,想要请她手下留情,哪怕为他说上一句话也好。可刚动动嘴,就只觉哑然。
这种时候,不该拖她下水的。
况且他始终都记得,阿姝的任务。
阿姝不仅仅是阿姝,更是天子近臣,是要听命于陛下的人,她的肩上有着难以道出的任务和责任。
而这任务中,也必然包含了替皇帝扫清所有的障碍。
谢行周心里清楚,一直都清楚。
他默默垂下头来,欲要退下,却听阶上传出声响。他欣喜地抬头望去,便见着女子已然起身,一步步地朝他移来。
“殿下且慢。”李纪及时于身后叫住她,见着秦姝如他所愿的停下步伐,才笑着从地上拾起一物,谦恭奉上:“殿下,如今军中殿下声望最高,也只有殿下有能耐与魏一战。陛下曾吩咐,若谢骁叛国罪属实,由殿下持虎符,统领三军。”
秦姝缓缓转过身来,定定地瞧着李纪。昏暗烛光下,那袭红衣衬托着窈窕身量,没了盔甲持身,英气自是少了一半,只剩那微挑的凤眸与鲜艳的红唇所夹带的妖冶之气。
李纪良久得不到回话,便耐不住抬眼去瞧,刚好落入那对满含算计的凤眸中,害得李纪顿时打了个寒颤,可惊恐之余他又些许安心下来——这样切实的算计,这样通晓权术的宫中女子,自然能做出那百利无一害的选择了。
“殿下,如何。。。”
“李大人。”红唇轻启,秦姝贸然出声,“李大人觉得,陛下身边最贴心的太监总管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