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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奕松穿着件矮领的白色修身打底衣,撑着灶台,勺子在锅中慢吞吞搅动,香气大概是从那里面飘出来的。
他没有和自己打招呼的意图,戒指也没戴,可能是扔了,许小真不想上赶着再贴他冷脸,自己在餐桌边找个位置坐。
陈奕松瞥见他,握着勺子的手紧了紧,盛出来汤,放到他面前一碗。
“谢谢。”许小真接过他递过来的小勺子,看到他的冷脸,心头莫名冒出一段话——或许陈奕松以后再也不会笑着和他做。爱,笑着给他放洗澡水,笑着给他做饭,笑着给他带孩子,笑着给他打钱了。
他低下头,把勺子塞进嘴里,掩盖自己不合时宜的发笑。
没关系,冷脸做饭也挺好吃的。
许小真喝了两碗鸡汤,啃了一只鸡腿和鸡翅,呼噜呼噜吃饱饭,站起来去洗碗,陈奕松让他从厨房里滚出去。
他觉得就这么滚不好,给陈奕松按了两泵洗洁精才走,去研究魏如观留给他的笔记本。
许小真在报考帝国学院的时候,听说过八年前有另一个十八区的beta考去了政治系,但没过多久不知道为什么精神失常,再然后不知所踪,所有人都一致认定他横死街头,魏如观这个名字也渐渐消失在时间的长河中。
直到那天傍晚从山坡上掉出他的学生证,又将时间拨回十五年前。
魏如观没有死,而是变成一个精神失常的流浪汉,时而疯癫时而安静,揣着满满当当的笔记,在整个帝国游荡,在很久之前,听说许小真把十八区回填区的项目主持的很好,跋山涉水,从某个地方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找过来。
他已经失去所有记忆,不是老旧照片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瘦削的两颊,凸出的颧骨,眉骨有一道疤痕贯穿小半个额头。
魏如观安静的时候,像个有礼貌的学生仔,十八九,刚走进大学校园的样子,把谢谢和不好意思挂在嘴边。
许小真问他来找自己做什么,魏如观眼神中透露出迷茫,他抠着自己嵌满黑泥的指甲,说不知道:“听说你,就来了,觉得一定要来,”然后指指自己的口袋,“如果你做得对,把这些给你,不好意思,再多的不知道了。”
笔记本破破烂烂,像从某个小学生丢掉的垃圾桶里捡出来的,里面写满小学课本的内容,在内容的周围,笔记的空白处,鬼画符一样,用另一种字体歪歪扭扭地写着无数没有意义的数字,数字错落,像地上毫无规律散落的砂砾。
不是身份证件号码,不是联系方式,也不是邮箱。
许小真在魏如观略微清醒的时候,问过他很多次,每次魏如观的眼神中都会浮现浓重的恐惧,蹲下来,抱着头,大喊:“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没有意义,什么意义都没有!”
魏如观被送往医院,医生给出的检查报告显示,病人曾在许多年前遭受过严重的精神伤害,身体上还有电击以及用刑的痕迹,但病人的状态并非这些外力因素导致的精神失常,而是他主动的将自己当做了精神病患者。
魏如观的心理防线锁得很死,无数心理医生和精神科医生轮流上阵,都无法将他从自己是精神病的价值认同中解救出来,甚至他一但察觉到自己有意识清醒的行为,就会重新催眠自己。
许小真一直以为魏如观是在帝国学院被排挤欺压导致的精神失常,但看起来情况并不是这样,魏如观身上或许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如果这些笔记上没有任何意义,为什么魏如观会主动发疯,为什么疯了也依旧心存执念要找到一个,交到对方手上,为什么会在追问的时候如此恐惧,又为什么会在见到许小真时候,反复大喊“帝国宪法第一条”。
许小真心里有一个念头,在见到魏如观后始终激荡,也是因为这个念头,让他下定决心做出危险的选择。
回填区的问题得到妥善解决,绝大多数病患的病情在积极救治中有所好转,少部分因为病情恶化离世。
他们想再见一见许小真。
按理说许小真现在身上没有任何职位,是不该以官员身份前往慰问的,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政府还是为他安排专机,送他去十八区。
政府在为下区拨款后,今年因为战争和基础建设本就不充裕的开支有些岌岌可危,下个季度关于分化者们的补助金储蓄也已经见底,王室冬季的用度又是一大笔耗费,国王的身体日薄西山,大有熬不过这个冬天的势头,国丧至少十几个亿来办,他们最头疼的是怎么面对日渐虚弱的国库。
因为才出现过动乱,被联邦警告过,所以熟练的从中下层公民身上榨取油脂的行为暂时无法实施,一直运转着的帝国机器,像缺少机油的齿轮,转动变得吃力。
许小真身上的国徽被取了下来,看起来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他在慰问过回填区的居民后,顺路去看望魏如观。
魏如观坐在病床上,呆呆仰着头,由人给他喂饭。
四五个月的时间,他蓬乱的头发修理整齐,脏污的脸擦得干净,换上了病号服,两颊饱满许多,看起来仪表堂堂,终于和照片上的人对得上号了。
电视新闻上播放着十八区近二十年来的巨大变化,其实并不大,自吹自擂而已,只是拆除一些老旧建筑,有的新建,有的没钱没开发商承办,就一直空着,成了荒地,改建成窝棚区。
许小真坐在床边,接过护工手里的勺子,舀了一勺稀饭,吹一吹,温度合适喂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