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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夜色渐浓,游街上的人渐多,她也不好一直只坐在拱桥石阶上,于是将这办了灯会的街来回踏着。
手里面的糖葫芦有些化了,她虽心疼自己花出去的铜板,却也只好寻了个地儿扔了。也怪她运气不好,随手便挑了根又涩又酸的出来,只好看着庾思莹手里的那根犯馋。
不一会儿天便黑透了,坊间的灯盏也一一被挑起。她空着手,看着身边那些提着各式样笼灯的人儿经过她,此刻心里面说不羡慕一定是假的。
也怪她,白日里忘记与他说明了,今个儿晚上她会来灯会,原来只是她下意识地觉着,他是一定会来的,看来她还是将自己想得太过重要了些。
一旦给自己建立了这样的心里防线,韵文便觉着似乎也没有那么难过了。她身上的银钱虽并不算多,好歹也能买得起几块糕饼。连琢随着她的三哥哥一道被带走了,身边只有云翠这个没什么心眼儿的一直在忙着埋头吃着,根本没有心思去管放灯的事儿。
她有些无奈。好歹她有云翠伴着,也不至于太无聊,于是干脆扶在拱桥上面看着水里灯火烛光与那些在下面不断来往的船只的倒影,耳中充斥着嬉笑与叫卖声。
原来这便是江南,似乎也同她们汝南的灯会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正出着神,面前突然被人递了一根糖葫芦。“这个时辰了,灯会早都开始了吧。在等人?”
薇色靥面(九)
她偏过头来看清楚了来人,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接过这根有些烫手的糖葫芦。“今个儿灯会,看来谢家三郎君似也有好兴致,我便不在此处打扰三郎君了。”
正欲抬步离去,那根糖葫芦却被谢安不由分说地塞进她手里。她有些愣神,此刻是丢也不是啃也不是,仰着面怔着瞧他:“您这是作甚么?”
谢安却并不理会她的话,只是学着她方才的模样,也是将双手迭搭在石桥阑干上,看着流水中潺潺烛火倒影。“烟雨行舟入江南,未料有人合眼观。”
他这般自顾自地说着,也不等韵文反应过来,忽得侧过身子问她:“你觉得我这个人,如何?”
如何?自是出了名的文人风骨,谦卑亦有才学的如玉君子,这不是世人一贯对于谢安的评价吗?
只是若是真这般同他答着,多少他也会觉着自己当是在敷衍人。她向来是个人若待我以友善,我便报之以善意的性子,说不出口这样敷衍的话。于是她斟酌着想了一会儿,才道:“清修竹、文人骨,我与世人想得一样,你是一个大善人。”
谢安听着她这话,似乎略微有些惊讶,却依然是浮在面上轻轻笑了笑,转过头去继续垂眼去看那瓦楞般的水面。
大善人,这倒是头一回听见。他并不觉着自己是个善人,不过每个人对于善恶的区分都大不相同,他倒也十分想听听她的见解。
这般问出口,韵文便挑着眉道:“您必当是善人吶!有才学却不自傲,今日多少人能做得到,贵府四郎君不就是jsg个明摆着的例子吗?再者,前些日子您助我在别苑里头远离了谢万,少了恁多份欲要被缠身的烦心事儿,我感激都还来不及呢!”
下意识地提起了他才学的事儿,于是便透过谢安这个人儿,想起了他背后的谢家。她跺跺脚叹了口气,“先前听父亲说过,三郎君今年当是要佩绶带了,都说朝堂之上是血雨腥风的,我也是担心得很。”
这话说得是有几分歧义的,但谢万并不是个爱占档子便宜的人。成武侯与琅琊王劝说周嵩入朝为官的事儿,在洛阳已经是传得有鼻子有眼的,文伯也同他细细说道过要回洛阳去谋官职的事儿,一个二个都是将将近在眼前的了。
“是啊,血雨腥风的官城里面,最出名的便是牡丹花丛了。”
虽然只是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韵文却听明白了。多么锦绣华丽的一座洛阳官城吶,多少达官贵人世家子弟久居于此,外面的人都说洛阳是个金子银子玉石绸缎堆砌起来的城,可多少人又在里面不知不觉地结束了自己本就并不算长的一生。
牡丹花是明艳的,但花期却并不长,就像朝堂之上官城之中的人一样,面上瞧着再漂亮有什么用处,高墙朱门变幻莫测,谁也不知自己明日会不会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只是她心中才刚萌生出不愿让自己父亲和籍之去朝堂为官的念头,不过转瞬便消散得一干二净了。
才封的琅琊王,能够舍下脸面亲自来请自己阿耶,必然意味着想要来拉拢势力。自己的长叔伯如今是同这琅琊王站在同一条线上的,瞧着这意思,便是要将整一个周家势力都收入囊中。
阿娘当年是自泰山羊氏被赐婚到周家来的,阿耶若是真的被琅琊王请出了山,便也是看了条同羊氏说得上话的路来,而颍川庾氏、汝南袁氏也都同她们周家交好……
她越是这般想着,心里越是被惊得跳得飞快。
大晋有个极为不寻常的现象,即如今正儿八经坐上了那把帝王椅的人,大多在先前都是当过琅琊王的。司马氏一族原也是自琅琊起的家,又有着琅琊王氏的帮扶,故而能稳当度日,只是这太子的位置便久而久之不被人重视,各路兵马皆睥呲着每一任的琅琊王了。
这琅琊王真是好手段好心计,也难怪要四处搜寻人才,只怕哪一日自己项上人头说没便没了。
她这般想着,浑身一颤,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竟已经愣在原地有好一会儿了。偏过头来,她发觉身后那些提着灯来来往往的人也少了许多。“前边不是还瞧着挺热闹的吗,怎得没一会儿便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