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忽然有些懊恼:“也是,你们郎君男儿家也用不着逃婚的,一道退婚书便解决了的事儿,不需要细心打算的。”
她说罢便噤了声,他也就安静地立在她边上,陪她一道吹着风。他看着她发间的步摇,一动一摇,不知觉地伸手触了一下。
那是一小块浅红色玛瑙雕成的小鲤鱼,在他手上落下些微红色的光晕。她有所察觉,偏过头来瞧他,玛瑙鲤鱼便从他指间轻轻溜走了。
他有些失落,忽然想起方才她说的那句男儿家不需要为自己终身大事精打细算的话,小声地出言反驳她:“若是真不上心,才不会为此精打细算。我们都是局内人,看不清布局的人的丝缕细线。你也说了,执念这个东西,就是个剪不断理还乱的,像是会生长一样每天都在变大。”
船身忽然左右晃了晃,下面传来起航的呼声。卫籍看她偎在风里横着死死抱住阑干,觉得这外面的阳光像是特意漏过了他,照不到他心里面。
“什么时候才能回头看看身后的人,你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起航的声音很响,恰恰盖过了他那一句轻声的叹诉。韵文抱着阑干听不清,张着脸疑惑。
他jsg最终苦着心思笑笑:“你害船,难受了记得喝梅子汤。”
细濛春水(六)
楼船驶离河畔渡口后不久,船身便不再那般摇晃了。他只这样撂下一句清淡如水的话,便慢慢扶着油木的门檐,一点点往前挪着,转而进了距离韵文那最里面的屋子并不是很远的一间。
船是不摇了,可韵文还是觉得胃里翻得有些难受。于是云翠自楼下端着一盘吃食上来时,看到的便是她半倚在阑干旁,脸上是没有多少血色的难看。这一看可把云翠惊着了,寻了个平稳的地儿将手中的木托盘搁置下来,便急匆着要过来搀她。
韵文摆摆手,示意她莫要挡在她跟前窝着问话,凑近来她反而觉得堵得更难受:“我只是有些害船,小毛病,不打紧的。”
“害船哪里是什么小毛病!”云翠伸手,担心地摸摸她的脸。也许是她的脸因了方才吹风吹得有些久了的缘故,也许是云翠才忙活完不久端了吃食上来,她的脸此刻显得格外凉。
随即她连忙起身,重新将那碗同样是盖得严实的吃食端了过来。“庾夫人方才让小厨房做的梅子汤,还热乎着,害船最是要吃这个了,见效快,女郎你快服下吧。”
梅子汤?她再一次皱了眉,抗拒地将云翠手中端过来的瓷碗往远处一推,“方才你不是已经让人端过了吗?”
可不是已经让人端上来过了,现在那一份还在她屋子里的矮柜上呢,摆得好好的。
云翠疑惑地“啊”了一声:“有吗……那或许是我方才太忙了,没注意到。”
可韵文不知怎么的,脑中忽然闪过了另一个画面,或者说,是另一个人,心里登时莫名其妙有些暖丝丝的,好似久旱逢甘露般。她抬头望向直廊中道那间方才进了人的油木门,提了半口气屏了一瞬:“无事,这不怪你,你一人在下头忙活已经够辛劳的了,我若是再没理由地怨你,倒是我这个两袖无事的闲人的过失了,这话传出去,哪儿还像是个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呀。”
她又不傻。云翠是个什么样的人儿啊,一个最擅长一心多用还能将每件事儿都能记得牢牢的,当年她祖母也是看中了她这一点闺房里以一顶众的本事,才将她塞进她的闲听阁里的。不过是给她送个梅子汤,多大点事儿,她怎么可能会不记得。她撑着身后的阑干努力站起来,先前又是惊船又是害船的,两腿有些打软。
她想起方才卫籍往回走时也是蹭跺着步子走的,于是也学着他的模样小着步子跺了跺脚,重新抖了抖水玉色的交嵛裙,果然足上的力道的确是比原先要稳上许多了。
云翠重新将那碗梅子汤端到她面前。她隔着瓷碗外边伸手摸了摸,碗身依旧是温烫的,下一刻便缩回了指尖。
五月初的气温不似暖和宜人的四月,衣裙罩在身上有些闷,不会儿整个人便开始热涔。她摸了摸鼻子,用锦帕印掉些薄汗:“你同我方才说了这老些许的话,这些会儿的,你看这船也平了,身上也不难受了还是好端端一个人儿。不过今日未到辰时便起了,早饭也用得早,现在倒是有些饿了。”
她伸长了臂环住云翠的肩胛,昵着贴过脸去,“好云翠,好姑娘,替我去瞧瞧午饭都有些什么,我好等会儿抢得快些!”
云翠觉得有些受宠若惊,勾着唇笑着拍拍她的头:“这么多年,我这倒是头一回干上寻芳的活儿来,感觉有些不真实哩。”
“不真实?那怎样才算是真实呀。”韵文撅了噘嘴,嗔溺着转了转眼,“既是入了闲听阁的人儿了,那便是我的人儿。你们俩我是少一个都心肝儿疼的,可不许觉得自己不好,若是让身边跟着的侍女们觉得这日子一点过头都没了,我这个作主子女郎的可就罪过大了。”
她笑眯着眼,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捧好那食盘:“所以呀,今个儿午饭用些什么?”
云翠被她哄得直捂着嘴轻笑,同她行了退礼后便重新下楼去了。厨房里的庾家下人瞧见她手里那碗梅子汤原封不动地被退了回来,也没觉得是什么怪事儿,只当是她吃不惯,或是并没有害船的毛病,抬头让云翠将食盘搁在一旁的案板上,遂继续唾星横飞唠起方才未说完的话来。
“这卫家郎君呀,瞧着年纪也不大,丰神俊朗的一个小郎君,竟然吃梅子汤还要来讨蜜饯和冰块,果然是那等子讲究的人家,比姑娘女郎们还要金贵呢!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