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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绡万丈(二)
寻芳听着她这一通抱怨的话语,吓得连忙上前去捂她的嘴,生怕她再说些什么触霉头的话出来。“都是要当主母的人儿了,您可多上些心吧!先帝爷的亲旨赐婚,多少人家求都求不来的姻缘,将将要大喜的日子少说抱怨的话啊。”
韵文虽是疲惫地点着头应下了,可依旧是烦闷瘪着嘴苦着脸。她看着桌上那些实在是不堪入眼的画卷,又一想到没一会儿又要被宫里派来的嬷嬷教各种礼仪规矩,自己幼时那磨规矩的经历似再一次浮现在眼前,浑身跟着一颤,轻轻嘶了一声。“噫。真瘆人,以前学规矩就算了,这回还要学半截宫里的规矩,我又不入宫的。”
“女郎您就甭抱怨哩。”寻芳将她身子重新转回去,敛着眼只盯着那些个面臊的画卷边缘,重新塞回到韵文的手里,“这但凡是让陛下先帝爷过了目的婚事,那最低也得是用郡主县主的排场,您忍了这一时,那可是风光尊贵一世啊!”
她缓缓将原本半端着的手放下,心里总是透着些许不安。“一时归一时,有没有一世的,可不好说。”
“今年可是咱们陛下登位多少年了?”
寻芳觉得眼前这一幕实在有些错裂。谁家女郎在大婚前夕,手上攥着春宫图,却在问国号年份的啊。她虽觉得错愕,却也还是应声答道:“是第七年了。”
韵文点着头。“是啊,今年是永嘉七年了。”
可这世道未免显得太过太平了些,平得太不正常了。
她犹记得当年先帝爷走的时候,整个世道一片混乱,各个地方王争相携兵起义,落在城外的百姓便似宗室贵族的屠戮玩物,没有一点儿根权。那段日子整个周府大气儿都不敢出一下,生怕那些地方王将气撒到自己头上面,她也被关在家中的学堂之上,只听夫子传道受业,也是她对于这荒诞混乱的世道第一次真真实实的感知接触。
“你还记得当年那场大乱吗?”
寻芳反应了一会儿,发觉她是在问自己的话,于是思索着点了头。“记得,都说洛阳城乱成一片了,咱们汝南安成还是挺太平的,婢子还以为他们是在说玩笑话。”
韵文叹了声气。“正因为当年那场变乱,咱们没能切身体会过,才叫人恐慌吶。寻芳你想,若是今个儿你有个亲姊妹,同样是与我一道长大。阿娘要在你们二人之中挑一个人儿来贴身侍奉我,分明你做事也比她机灵,脑子也转得快,人情世故样样都较她好上一些,可阿娘就是挑中了她没能挑中你。你会服气吗?”
寻芳并未多想,下意识地摇了头。“寻芳没有什么姊妹的,不知若这事儿是真,该当作何抉择。只若是单单思索这一件事儿的话,婢子应是不服气的。”
韵文听罢,笑着拍拍她的肩。“是呀,是会不服气的呀,所以才会有每隔上个几年便出现一回的动乱。”
她看着寻芳这幅似懂非懂的表情,顺势笑着将手里的春宫图重新合拢放下。“溺且仔细想,今日你是高高在上的地方王,你享用着佳肴美酿,赏着下面地方世家给你贡上来的珍玩美人儿。你觉着自己这日子过得实在是快活,但在那中央官城里面传来声响,让你去皇宫里对着龙椅上的九五之尊髌膝屈身,且那上面坐着的,是你的亲叔伯侄子,你可能服气?”
见她复又摇着头,韵文再道,“所以这便是我担忧的面。当年的东海王司马越于行宫之中毒死了先帝爷,将整一片天下搅成一锅稀粥,可最终坐上那位置的,却是如今咱们的陛下。你觉着是个什么缘故?”
寻芳听得一幅脑子都要撑得炸开了,却还是忍着不解小心着道:“因着他毒杀了先帝,所以良心发现,觉着自己这位置来得不干净,于是让了位?”
韵文用手点着她的脑袋,笑着出声。“他若是真的有良心,如何会去毒杀先帝,在入土前是那朝中独揽大权的重臣吶!”
“东海王是个极聪明的人儿。都知道盯着那九五之尊,总归那把椅子是捂不热的,谁坐上去谁便成了众矢之的,到头来也是那最先咽气的人。如今陛下本没有参与进那混乱中却还能坐上皇位,是因为他是被东海王架空了权势,被操纵的。”
寻芳耳中听着这话,吓得连忙扑过来捂住韵文的嘴。“女郎您可甭再继续说了,朝堂国事也是咱们能够议论的吗?”
韵文却丝毫不在意地将她的手移开来。“都是以往成了定局的事儿,又不可能到退回去将事实改变了的,怕什么。”
她霎时沉下了面。“日晷轮转,昼夜交替。指不定这会儿我用了郡主县主的仪仗,转头天一变,我便什么都不剩了。当年咱们一家子都稳稳当当地蜗居在这一方市井之中,没能见过那传闻里说的那以烹牛宰人的恐怖世道,如今父亲又被琅琊王推了参军的官职,咱们就算是还想躲避着,恐怕也不能够了。”
寻芳讶了声,努力打破了这一方沉重的气氛。“女郎,这种家国大事,不是咱们此刻需要去细索着想的。咱们如今需要想的呀,——”
她早就瞥见她将那画卷重新放回了书案上,不顾她面上显露的抗拒,紧忙又重新塞回到韵文手里。“是在这一方还算是看着太平的世道日子里,女郎您如何侍奉夫君。”
看她手里只是干干攥着那画卷,却并不再打开来,寻芳揶揄着道:“您可莫说您早便学过了,于是现在便不看了,唬谁呢!您慢慢看,慢慢学,婢子这便退出去,不打扰您用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