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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她再也没有当着自己的面,喊他一句阿耶了。
周嵩眼里悔恨的泪水根本抑制不住。
他现在才明白,什么叫作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自己原本以为的慈爱,落在韵文的眼里,应当是一种羞辱。
他原以为自己只是稍微好些面子,没成想自己这点自私的心思,是彻底害了一段本该是和蔼亲近的父女关系。
周顗看着他哭得心痛,连着自己的心也有些酸涩。“等咱们回到汝南,便修书一封,唤他们回来住上几日吧,他们也正好能避避着乱世的风头。”
周嵩用力地拿衣袖抹着泪,忙不迭点着头。“应当的,应当的。我欠韵文一句道歉,我得当面亲口对她说。”
“吁——”
马车的突然止步让坐在车里的二人险些飞出来。周顗紧紧按着手掌下的那只布包,声音有些不满。“又有什么事儿?”
车夫浑身打着寒颤,将马车的车帘撩开一个角。“侯、侯爷,是到脚店了。”
“一个脚店,你这样慌张做什么?难不成这脚店门前挂了死人?”
车夫环望着外面的一行人,领头的捧着一棒拂尘,皱着脸笑得虚伪,吓得攥紧了手里驭马的缰绳,整张背都贴在了马车的外壁上。
李璠似笑非笑的嗓音在马车外幽幽响起。“咱家叨扰侯爷回府,实在是咱家大大的不应该。不过周侯,您的侯府,如今搬了迁,不应当是在建康吗?”
苦渡悯心(六)
坐在马车中的二人错愕地对视一眼,连忙将车帘卷起。“李大人,如今这各州郡都混乱着,就算是应了琅琊王的诏令到了建康,那也不是座完备的城池。我这侯爵之位也就是自先父传下来的,平素就是个闲散惯了的人,让李大人亲自jsg在我们回祖家的路上等候,臣等可实在是担当不起啊。”
“周侯,您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李璠的脸上还是以往在宫里面当差时候的那份谄媚虚假的笑,一字一顿道,“咱们这身为陛下的臣子,自然是要伴君而行不是?”
周顗往李璠身后瞧了一眼,那后面整整齐齐围了十二名侍卫,个个儿腰上佩着刀,将他们的马车围的严严实实。“周家对皇室向来忠诚,从不屑于做出背叛君主的不齿之事。若真的只是为了让我们即刻便启程去建康,何以带上这样多的侍卫?”
李璠脸上那一贯的笑意僵了些。他紧咬了一会儿后槽牙,才道:“成武侯,如今是陛下传召,所有身兼官职肩负爵位的人,一概都需前往建康。成武侯这是想抗旨不遵?”
周嵩坐在马车里,终于忍不住嗤笑了一声。“陛下?哪位陛下?是先帝陛下,还是幼帝陛下,还是你那北面来的贼寇新主子?”
“放肆!”
李璠瞬间没了好脸色。“参军大人,您才受了先帝觐见提拔,您就是不为自己的仕途着想,好歹也替您那嫁去了琅琊王氏的女儿思虑一下。”
周嵩神色骤变,整个人都要从马车上探出来了。“这和王家有什么关系?”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不过是如今王家二位大人护着陛下与琅琊王一道前往建康的途中,陛下不慎被人掳了而已。这事儿往小里说,至多是如今遭逢乱世,路途不坦,顶多在王家身上落个看护失职的罪过。等陛下在建康城里面安定下来,也至多是让王家受些财帛和皮肉苦,左迁官职罢了。”
“可若是往大里说,自可以让史官留下一句勾结匈奴贼寇,蓄意谋害新帝。参军大人,若是这样的圣旨最后落到了王家头上,您也知晓是个什么后果的吧?”
周嵩被他这样毛骨悚然的话说得头脑发蒙,好一会儿才被周顗硬生生从马车门口拖了回来。周顗的脸色亦是有些难看,却也实在是没得法子了。“臣等这便启程去建康,协助琅琊王力寻陛下。”
“成武侯是聪明人,这就对咯!”
李璠依然端着他一贯的假笑,甩着他的拂尘,将围着周家马车的一众侍卫全部带走。
周嵩见着周顗让车夫调转方向,心里依然还是有些后怕。“先前出了那样的事儿……如今李璠的话,咱们真的还能再相信吗?”
“咱们是瞧见了他在永安殿里面对着那匈奴人下跪不错,但他至少也是与先帝从小一道长大的。”
周顗长叹一声。“至少从我在洛阳成武侯府里面住着起,这李璠的名声虽是臭名远扬,但先帝陛下还是个德声望的。先帝能让李璠在他身边跟着那么久,临了了也没废了他当差的官儿,这宫里面和宫外面的事儿,真真假假,咱们从何知晓?”
行进中的马车有些颠簸,周顗手下一抖,那包着箭头的布包又掉了出来,硌了一下他的手。周嵩心里面依然有些五味杂陈,“你说这琅琊王氏当真不是个安分的人家,怎么又是受埋伏又是没能好好护送新帝,这、这是待在自己家里面还要时刻担心掉脑袋啊!”
说话间忽然顿住,周嵩霎时泄了气。“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再碍着他们琅琊王氏的面子把这婚事给留到日后,早早地撕了这婚约,大不了我这个做父亲的养她一辈子便是了,多一口饭的事儿,又不是养不起!”
周顗瞧着他的态度较之以前终于有了变化,终于松了口气。他将手里的布包送到周嵩眼前挥了挥,“甭管养得起养不起,这会子人都早就是王家少夫人了。你若真是想盼着她好,早些将这箭矢的事儿查明白了,也好图个心安不是?”
周嵩应声,也跟着马车的颠簸认真地点了点头。
“等得了空,寻了纸笔,还得给汝南回封信去,我怕兰泽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