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笑着应了,两人出了房,内室中金嬷嬷笑着将侧耳倾听的太夫人扶着坐起,道:“难为这丫头了,这么隔着屏风,费尽周折的开导太夫人。太夫人瞧,小小女娃子都知道的道理,太夫人又何必非苦着自己呢,就像那丫头说的,太夫人这样老将军和少将军在天有灵也不会开心。更何况,如今将军府这般样子,太夫人若身子再垮了,这振威将军府可就真没了,太夫人便是为将军府也不该再这么下去了啊。”
十六年前,太夫人迫不住压力从盛家宗族里选了个男孩养在了身边,后来又将那孩子送到了军营去,也不算是过继,而振威将军的爵位也一直就这么空悬着,金嬷嬷知道太夫人不甘心,可这事真也拖不得了,不过继个子嗣过来,将军府可就真没了。
再说圣上也是感念当年老将军和少将军救命之情,护驾之功,这才到现在都没褫夺了将军府的爵位,可这当皇帝的心思都千变万化,谁知道明日会不会就生出变数来,到那时候太夫人才是真无法下去面见老将军了。
金嬷嬷的话令楼氏长叹了一口气,闭着眼睛道:“是啊,连个丫头都明白的道理,我为何要执迷不悟呢,不过是放下二字,岂知便如此之难……你下去吧,让我自己个儿呆会。”
金嬷嬷不敢再言,悄步退了出去,临出门回望着躺在罗汉床上,虚弱枯瘦的太夫人心下一阵酸涩,忙垂了眼眸。
半个月后,苏府的船终于到了洛城外十余里地的码头,岸上侯府早派了下人等了好几天,见苏定文一行终于到了,副管家程科祥忙带着人迎了上去,接了苏定文道:“三老爷这一外任就是十来年,如今可算是回来了,夫人都念叨三老爷大半年了,三老爷一路辛苦,马车早备好了。三老爷先和夫人小姐们上车,行李什么的老奴会看着他们仔细搬运的。”
苏定文面色有些不大好,只点了下头便打前去了,后头副管家见宋氏被丫鬟搀扶着下来,望去却是吓了一跳,简直有些不敢认人,愣了半天这才道:“老奴见过夫人,夫人……”
他话没说完,宋氏竟已扶着丫鬟的手越过他,直直过去了,神情木然的倒好似就没看到他一般。而其后的二小姐等人面色也都不大好看。副管家心下惊疑不定,眼见几个主子都上了马车,才忙扯了个小厮交代道:“快打听下,三老爷一家这是出了什么事情了。快去!”
离码头不远的一处高台上,叶宇轩穿着一身紫红暗金图纹的织锦圆领箭袖长袍,腰间扎着紫金镶嵌蓝宝石腰带,脚上蹬着一双黑色鹿皮绣腾云花样的朝靴,手中缠着金马鞭正一下下敲着掌心,身姿站的笔直,望着不远处码头停靠的船只,俊美妖异的面上虽极力摆着清冷肃然,却难掩眸中兴味之色。
江风吹的他身后猩红绣玄色图纹的大氅呼呼作响,少年几月功夫气质更加出众,多了几分沉稳,少了些少年郎的稚嫩。
他身后不远处小白穿着江水蓝的绸缎襦袍,身上披了件藏青色素面斗篷,正坐在不知哪里弄来的破旧摇椅上,一边前后晃荡着,一边百无聊赖地用手中折扇拨弄着旁边桌子上的两个粗瓷茶盏。
见前头叶宇轩陡然往前走了两大步,小白一跃站起忙往码头那边瞧去,见果然是苏家的船到了,不由长长透了口气出来,心道总算是到了。
这都连着两天了,自打下头报说苏定文的船这两日到京,他家这位主子爷便一早就闹着到南山打猎,每次都是进山脚溜一圈马便嚷着无趣,闹着要来这码头看风景,这大秋天的,树都是秃的,山都是灰的,连水也谈不上绿,这码头能有个鸟风景可看。
虽然天还不算冷,可这码头连口热茶都喝不上,天天吹着江风也不是什么舒坦事儿,这回好了,苏家的船总算是到岸了,这若是再不到,明儿他都该被吹成肉干了。
小白瞪大了眼睛望着那边苏府的船,见上头的主子们一个个被扶下来上了马车,可着实没有苏家那位姑奶奶的身影,一时感受到身边叶宇轩身上气场不对,冷气儿一个劲儿往外冒,小白忙道:“爷莫着急,苏姑娘许是还在船上,许是有什么事儿耽搁了,还没下船来,再等等,再等等,她不回京还能上哪儿去,这人总不能不见了吧,啊。”
可两人又等了片刻,眼见那边苏家主子们的马车已经都奔驰而去了,而这边苏府船上也开始往岸上卸行李,却依旧不见那个身影。
一时小白面色也不好看了起来,都不敢去瞧叶宇轩的脸色了,道:“这苏三姑娘难道是病了,停留在了后头?爷放心,她的家人都回京了,她哪里能不回来,是吧,属下这就叫人去探问清楚。”
小白说罢,忙转身就走,这会儿他只想躲的远远的,连哭的心都有了。
这位苏家的姑奶奶可当真是个害人精,遇上了就没有好事,这姑奶奶可千万莫是真嫁了,这若是嫁了……
小白回头又瞧了眼叶宇轩冷然的背影,激灵灵打了个颤。
叶宇轩此刻心里确实怒不可遏,他垂在身侧的双手已经紧紧地握了起来,青筋隐显。心里有怒,有暴躁,竟还有一些连他都辨不分明的害怕和懊悔。
他和白广彦想到了一起去,原本便知道她的嫡母要将她嫁给个老头当继室的事情,可她那么狡诈多端,这婚事在他看来,她定然是难轻易解决的,可如今她的全家都回来了,却独独少了她的身影,她若不是生病了,就是……
难道是出了什么问题和变故?可那刘望山被钦差抄家了啊,她能嫁到哪里去,难道她那个嫡母不死心,又给她找了一门亲?
她再是聪明能干,狡猾多端,可终究是个势单力薄的内宅少女,她那嫡母若铁了心摆弄她,她又有什么办法,也许当真拜托不掉被嫁掉的命运……
都怪他,怎么真就甩手了,一心以为她会有办法,一心觉得她那样的人,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万没别人算计欺负她的,全然忘记了,当初他刚见她时,她不就是被嫡母姐妹欺负的浑身是伤,只能自残反抗。
叶宇轩心里乱糟糟的,一时眉宇紧紧蹙了起来,想到那个少女说不得已经为人妻,他便觉得堵心堵肺的难受。江风吹在脸上,一时竟又觉得空落落,有些茫然起来。
而那边小白也已等回了打探消息的侍卫,他不可置信地瞪着那侍卫,重复道:“死了?你说谁死了,苏三姑娘死了?这怎么可能!一派胡言!”
侍卫垂首道:“确实是苏府的三姑娘死了,说是进京的路上出了意外,坠崖了。”
小白面色难看地道:“坠崖?好端端的怎么会坠崖?!既是死了,尸身呢?”
那侍卫不过这片刻显然也没打听到了多少,一问三不知。
小白回头望了眼远处的叶宇轩,只觉额头青筋乱蹦,急声道:“快进再去查!”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叶宇轩却未曾回头,只等着小白回报。可他等了半响,只听到身后小白进进退退的挪步声,就是不闻出声。叶宇轩终是等不得了,猛然回头盯着小白,道:“说!”
小白抖了下,道:“我说,我说,我说了爷可要撑住啊!”
叶宇轩双眸微眯,道:“她生了重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