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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帐篷的天顶是敞开的,阳光垂直打亮其正下方的祭坛,母亲跪在祭坛前。除她以外帐中只有一人,而看清那个神官的相貌后,梅提欧松了口气。
这位红衣主教长高了不少,原本有些婴儿肥的脸颊也褪去了青涩,金色长发捆成一束垂到腰际,白光下的半张脸宛若神祇。
“翠尼尔主教……”母亲的声音沙哑,没了此前的气势,“艾泽说,要让我的丈夫得到安息,需要找到那个异乡的魔女,你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吗?”
“殿下,”克尔泽试图把面前的女人扶起来,“很抱歉我帮不上忙……”
他的话说到一半,眼睛随门口响动不经意打量过去,看到来人后本就苍白的脸顿时没了血色:“……大人。”
梅提欧示意他放出隔音术,尽量平稳地接近还跪在地上的母亲:“……妈妈。”
王妃肩膀一颤,捂住了耳朵:“我今天没有喝药啊……为什么还会出现幻听……”
“是梅提欧大人,”克尔泽这次强硬地将她拉了起来,让她转过身面对自己的儿子,“您现在是清醒的,由我保证。”
梅提欧下意识想逃,但还是用脚跟抵住地面遏制了自己的冲动。母亲的眼底满是血丝,多年前也有过这一幕,那时他刚觉醒了锋利魔神的祝福,刺破了兄长的手掌,那一刻彼此交融的血就已预言了未来的惨剧。
那时的母亲彻夜难眠,而如今,噩梦再演。
“妈妈……”梅提欧拉住她的手,“是我,对不起……”
王妃的掌心有着粘腻的冷汗,她似乎想甩开,又没能做到:“你是我的儿子还是魔鬼?我宁愿这是个幻影。你想要干什么?报复?我的梅提欧……梅提欧去了哪里?!”
梅提欧却被烫着似的往后倒退:“我……妈妈,至少现在我还不是……”
王妃转身像抓住救命稻草那样抱住克尔泽,声音凄烈:“主教!除掉他!我是被蛊惑了啊……!我生下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我信任的难道都是错误?这一切是报应吗?是那个寄宿在我丈夫身上的、诡异的、可悲的东西,在报复我吗?!”
克尔泽轻声念起宁神咒,王妃在唱诵声中眼睛失去光亮,身体一软就要倒下。梅提欧见状赶紧上前,接住了昏迷的母亲。
“梅提欧大人,王妃……只是太过心神不宁罢了。”克尔泽躬身,将梅提欧指引向一旁的简易卧榻,那是给伤兵准备的,“您……很多事我从希尔伯那里听说了,您最近还好吗?”
梅提欧小心地将母亲放下,整理着她凌乱的发丝,她曾那么在意仪容:“挺好的,我们找到了一件圣物,暂时压制住了我的恶化,但不知道能保持多久……”
两人低声交谈着彼此的现状,但梅提欧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许久之后,天顶透入的光线已不足以他们看清对方,帐篷这时毫无预兆地钻入了几个熟人。
克尔泽警惕心刚提起,见到来人后又放下了权杖。
“都在,这下倒方便了。”希尔伯先看了一眼梅提欧,目光又落在还昏迷着的王妃身上,“你妈怎么样了?”
梅提欧摇摇头,心累得不想说明。
“那她的事待会儿再说,克尔泽你过来。”
克尔泽有点不爽地背过身去点亮祭坛上的蜡烛,希尔伯见状啧了一声,直接把早幸往前推:“你看看这是谁。”
点蜡烛费不了多少时间,克尔泽还是转了回来,在一旁看清他眼神的梅提欧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不对劲,克尔泽,居然完全没问起早幸的情况。
早幸手脚也有些僵硬,该道谢吗,还是该道歉呢?她永远忘不掉那日克尔泽鲜血的温度,在听说他还活着前,早幸每晚的噩梦里都有他无机质的琥珀色眼珠和青灰皮肤。
但克尔泽看着她的眼神平静如水,更多的是对希尔伯的恼怒和疑惑:“你好,这位小姐,你受伤了吗?”
来找神官的人不外乎此类,他的提问完全合乎常理。
早幸刚出老师的帐篷就被希尔伯拖过来了,没得到任何情况说明。此刻,她立马回头盯着希尔伯,等一个解释。
“他没有关于你的记忆了,”希尔伯双臂交叉,“我不知道原因,其他部分的记忆都是完好的,只有这个出了问题。”
那还应该道歉吗?第一个想法浮上早幸心头,又被她拍散。结果失忆的不止她一个,但如果那些失去的记忆满是痛苦和伤痕,不要也好。
……就算里面还有许多的誓言和感情,但果然,还是,得舍弃。
早幸瞧着鞋尖,迅速整理好情绪:“你好,我是林早幸,林是我的姓氏。我们曾一同旅行过,但……那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受到过你的很多帮助,翠尼尔神官,请先容我向你道谢。”
希尔伯表情失控了一瞬,背过身去扯住霍兹,咬牙切齿地与他耳语:“这算什么?”
霍兹还沉浸在克尔泽失忆这个大新闻里,记忆居然是这么不牢靠的东西吗?他努力跟上希尔伯的思维,多少明白了他愤怒的点:“……不然你想要她怎么做?”
希尔伯也说不上来,他只是……只是代入了自己,若是他忘记了一切,早幸大概也会轻描淡写地重新自我介绍,把所有重要的回忆说成是小事。
这对他来说太残酷了。
克尔泽注意力有些被那举止怪异的两人分散,但还是先回应了面前女子的问候:“抱歉,我也不知道我身上发生了什么,没法想起你的事。请让我们重新认识吧,我是克尔泽·翠尼尔,你无需道谢,行善本身也会使我得到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