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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列的表情却又温和起来,转头吩咐家仆先带江阅去休息。江阅下意识看向罗厉,罗厉对她点点头,她便只好跟着去了。
家仆早将香烛果品摆放妥当,罗列先跪下磕了三个头,随即起身,罗厉亦如他一般磕了三个头,然后两人皆立于案前,一时无言。
罗厉先打破沉默,说:“那我走了。”
“咱们兄弟俩很久没有聊过天了,聊聊?”罗列说着,已有家仆抬了一张红木小桌过来,上面摆着两个茶杯并一壶茶,见罗厉略有迟疑,罗列又说:“江小姐住在你那间隔壁,都安排妥当了,不用担心。”
“聊什么?聊你的大业还是宏图?”罗厉就势在那蒲团上坐了,打着哈欠讥讽道。
“或许你可以改改对我说话的口气。”罗列帮他斟上一杯茶。
“或许你也可以改改总想教导我的毛病。”罗厉耸耸肩毫不动容。
罗列摇摇头低笑一声道:“我的宏图大业自有命数,没什么好聊的,不过,我倒是想同你聊聊江阅。”
听到江阅的名字,罗厉脸色瞬间严肃起来,他看向罗列说:“她有什么好聊的?”
“你不觉得江小姐有些奇怪吗?”罗列又补充道:“不要误会,我很喜欢她,她是个伶俐的姑娘。”
“但是?”罗厉问。
“但是,我调查过,霞飞院虽然只有那父子二人看守,却都是极心细的人,怎么会容一个陌生女子栖息?何况陈添曾经说过,她天赋异禀,能听妖心,如是寻常女子,怎么会有这种功力。再者,反魂树一事,那样的地方那样的情景,她不仅活下来了,还毫发无损,这实在令人疑惑。”
“所以呢?”罗厉听完,神色分毫不动,“你想告诉我什么?”
“也许你认为我在危言耸听。”罗列慢慢喝口茶,“我担心曾经的事情重演。”
听到此话,罗厉原本有些紧张的情绪反而消失了,他站起来背对着罗列平静地说:“那你确实危言耸听了,江阅,我有数。”
“你还在怪我吗?”罗列转头看看那摆得整整齐齐的牌位,“怪我当年下了狠手。”
罗厉摇摇头,声音却低沉下去,他说:“当年的事情,是我错先,才让她命丧黄泉,你向……报仇,那是理所当然。”
“但我们兄弟却到底有了嫌隙。”罗列无奈地说。
罗厉闻言,垂着头沉默片刻,又回过头来,看向罗列——这是许多年来他第一次又直视自己的兄长,他第一次注意到他老了许多。
“那次的事情我并没有怪过你,我也极度地希望你不要怪我,这大概是我这些年反叛的缘由,我只是害怕回忆曾经叫我们都留下伤痛的事情。”罗厉说着,轻笑一声,又继续开口:“但是那件事,让我看到哪怕是兄弟俩,在对某些事情的看法和立场上也截然相反,你有你的康庄大道,我亦有我的理想抱负,你也分明知道,即使仅就幽明室这个机构,我们的想法根本不同。”
听到这番话,罗列显出了些释然的模样,他说:“人和人原本就是不同的,但我希望你明白,无论我做任何事情,在我心里,我们永远是骨肉相连的兄弟。”
“我没有否认过。”罗厉说着头也不回地走出家祠,他后面一句说得极轻:“哥哥。”
掏心兽第四章
罗厉没听到罗列的那声叹息。
他俩疏远太久,久到除了当年的那场两败俱伤,几乎没有太多记忆深刻的东西,以至于骤然袒露一次心声,就要调动相当多陌生的情绪,这令人沮丧,他拼命想要证明自己会强过罗列,最后了只颓败地确定,他们俩本质上过于相像,无论谁输,输掉的都只是自己。
经过江阅房间的时候,罗厉看了看窗台,暖黄的灯光中映着一个纤瘦的身躯。他有一瞬想去和她聊聊,聊聊为什么她可以在这样陌生的地方泰然处之,聊聊为什么她不怕,但最终只是从那里走过,回到自己的房间。
江阅。
他想起罗列的话,她的确可疑,她的突然出现,她的离奇来历,她的莫名存活,还有她那强大的适应力,甚至他和罗列关系的缓和,也有她的作用。陈添曾说过,江阅不简单。何况,他不是没听到之前江阅醒来后和陈添说的话。
罗厉很少睡得这么不踏实,不踏实到,他被门外轻巧的脚步声吵醒。他披了衣服去看,嗬,果然是江阅,她正鬼鬼祟祟朝之前误闯的那个院子方向走去。
几乎没有丝毫犹豫,罗厉蹑手蹑脚跟了过去,顺便弄掉了几个鬼鬼祟祟的监视者——当然是那位哥哥的杰作。不可否认,第二天就会得到罗列亲切友好的问候,但罗厉隐隐觉得,罗列根本希望他们去查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喜欢搅得一团糟的局面。
罗厉不是个喜欢探听秘密的人,他甚至有些缺乏好奇心,不过,缺乏好奇心不代表丧失敏锐度,许多事情,他心知肚明,只是觉得没必要点破,也没必要追究,他比大家想象得更重感情一些,另一方面则更冷酷无情一些——这是为了保证他们的那些秘密不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人和妖的问题上,他自有一套理论。
罗厉跟着江阅一路来到之前的那个小院。江阅听到什么动静一般,一间房一间房地寻过去,皆灰尘满屋空空如也,像是很久没有人住过的样子。罗厉悄无声息地观察着她——这个院子发生的事情,这个院子住过的人,他再清楚不过,他和罗列的一切分歧都起源于此。只是不知江阅觉察出了什么,让她如此在意,罗厉本能地认为她可以寻出当年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