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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与此同时,似乎有大大小小的人声从远处传来,像是被这里吸引一样,人声愈来愈大,形成鼎沸之势,而在到达这里的时候又通通安静下来。
于是他们看到了无数带着欣喜和期望的亡灵,他们紧张而局促地站在礁石面前,带着虔诚和向往倾听那不清楚含义的歌谣,在歌谣中,原本高悬的圆月慢慢朝着海面落下去,而亡灵们,像被月光牵引着一般,追随着月亮朝远处走去,最后消失在黑黢黢的海中。而在这熙熙攘攘的亡灵队伍最后,他们看到了一枝绿色的菊,黄英心中一动,捡拾起来,还未来得及仔细看,那菊化作水珠穿过她的手指滴落在沙地上,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她捂住嘴哭起来,江阅揽住她,罗厉看向远处,月的下面,陈添在朝他们挥手,最后消失不见。
而歌声在此刻突然高昂,轻柔的抚慰变作猛烈的击打,叫他们站不稳也立不住,海也罢,沙也罢,乃至于天,乃至于地,都摇晃起来,直叫人天旋地转。
为首的鲛人止住歌声,而看向江阅。
江阅似乎看懂了它的意思,于是上前,但只踏出去一步,便被罗厉握住了手腕:“这是要做什么?”
江阅回答道:“只要我与它达成约定,它就会将超度的歌声送满人界和妖界,彻底清除那企图掌控命运的心妖,还世界一个清净。”
“那那些被蛊惑的人类会怎样?”罗厉问。
“我不知道,我已经没有更多的东西可以交换了。”江阅有些迷惘又虚弱地说,“我只知道这样最好。”
“那就让我来。”罗厉将江阅递交给黄英,在江阅试图阻止前继续说:“你刚刚也说了,全靠我们。”
年老鲛人的眼中浮出更深的悲悯来。
于是罗厉忽然听到沉沉的叹息:“弱小的人类啊,你要实现什么样的愿望?”
他被那声音中所包含的痛苦和哀伤所击倒,就在那一刻,似乎生命中所有重要的人都从眼前走马灯一样划过,让他心神激荡,让他肝肠寸断,待得他用尽全力定下神来,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满脸是泪。他朗声道:“只要你能让大家从此不再被心所困,你要什么都可以!”
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而这叹息中却夹杂了一丝惊异:“好愿望,真是个好愿望,为什么不是永远杀死心妖呢?你可以这样提的。”
罗厉轻笑一声:“因为心是不会死的。”
长久的沉默,沉默过后,鲛人再次开口:“那么代价呢?”
无灵水第十章
10
鲛人并非无所不能,而因其本身生于阴阳中间,自然继承了冥界之主昊天圣母的能力,此时又有妖王的献祭,若再得罗家血脉的加持,便可彻底控制住那股生于天地之间的精气,从而将世间被它激发出来的欲念执妄全部收束到平衡的状态。
人也罢,妖也罢,没有心是不成的,而心中深藏的不为人知的邪和恶,是与生俱来的,之所以人为人,妖为妖,而不是亡灵,也不是神明,就是因为那些贪嗔痴欲尚且是他们鲜活的一部分。
罗厉忽然明白了江阅的选择,是这样的,如果他早知道有这样的途径,他当然愿意这么做,这不就是他们一直以来所期待的样子吗?他们要自己的同类可以做自己,也期待着即使不同境地,不同角度也能找到求同存异的道路。即使现在不可避免地成了这么个样子,但于他们而言,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罗厉看了一眼江阅,江阅走上前,与他并肩而立,剎那间风起云涌。
黄英在此巨变中悲伤地唤他们:“只能这样吗?”
罗厉回过头笑得很平和:“师姐,告诉罗列,他得好好赎罪,以后我可看不了他了。”
话音刚落,静寂已久的歌声重又响起,与此前那般空灵不同,变得激昂有力,于是海也随着它们的节奏拍打出愈发狂暴的浪来,浪越拍越高,最后直击天空。
黄英看到,太阳升起来了,那四射的光芒与海水交融在一起,形成五彩斑斓的线束,朝着四面八方飞散而去,普照万物。
原本阴湿寒冷的感觉消失了,温暖重新从心底一直漫上身躯,之前那般充斥着不安和恐惧的境地消失了,一切又沉浸在久违的平和与宁静中。
就在这种平和与宁静中,黄英看到,罗厉和江阅也成为了光束的一部分,倾洒在大地,也倾洒在她的身上。她的泪落下来。
这,就是故事的结局了。
“后来呢?”女孩百无聊赖地看着花圃中刚刚翻新的泥土和正在专心侍弄幼苗的人,“后来发生了什么?其他人呢?他们真的死了吗?故事根本没有讲完嘛,姥姥你根本不会讲故事。”
“后来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那人蹒跚着起身,走几步,到女孩面前,在她脑袋瓜上轻拍一下,“阿云,你该去习课了。”
“姥姥是个大坏蛋!”女孩气冲冲地扭身钻进隔间,重重摔上门,以作为这没头没尾故事的抗议。
而黄英直起身子淡淡一笑,在一旁的藤椅上坐下。
时光荏苒,自从那天过后,她再也没有见过罗厉、陈添和江阅,可当失魂落魄的罗列找到她,询问自己弟弟的下落时,她只是笃定又认真地说:“不,他们没有死,他们只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总有一天,他们会再回到云城,再回到这里,如从前一样胡闹。”
心妖侵袭的痕迹被洗刷得一干二净,包括罗列在内,几乎所有受到影响的人在事后只是迷惘地陈述说自己大约是病了一场,所以都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