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那个时候,燕北的王可能并没有料到这个结果,他甚至至今还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楚乔轻轻一叹,声音轻柔,缓缓地飘散在寂静的风中。
楚乔不知道的是,那一个晚上,那一番话,就此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有些时候,她就像是一个农夫,无意间就会播撒下一些种子,这些种子潜藏在冰雪之下,静静地等待时机,一直等到春暖花开的那一刻。
“乔乔,”李策突然转过头来,微微皱着眉,似乎斟酌了许久,而后问道,“可以告诉我吗?你为什么这样自信?你和我见过的那些被洗了脑的大同行会会员不同,是什么让你这样信誓旦旦?是因为……燕洵吗?”
“不是,”楚乔摇了摇头,轻轻一笑,然后说道,“因为我亲眼见过。”
李策顿时一愣,“什么?”
“你不会明白的。”楚乔望着脉脉碧湖,牵起嘴角,突然轻轻地笑了起来。
没有人会明白的,是的,她亲眼见过,她知道这个世界会发展成什么样子,旧的制度必将死去,新的制度必然重生,一切只是需要一个引路人。
“李策,你明白吗?这就是我的信仰,是我存在的意义。”
黄昏时分,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月自柳树梢间升起,只是银白的一钩,穿梭在淡淡的云雾之间,纤细如女子美丽姣好的眉。
宓荷居的太医们成群结队地离去,一行行青伞摇曳,宽大的青色朝服拖过地面,皓青的靴子踩在浅浅的积水里,激起一地细细的水花。药童背着大大的药箱,弯着腰随侍在一侧,那淡青色的小袍子,好似雨中飘逸的芭蕉。
窗外的残荷终于在这场雨中零散,搅乱了最后一池清水,有小丫鬟轻手轻脚地跑进外室,额头上的鬓发已经湿了。秋穗轻声叫住了她,两个年纪不大的孩子聚在廊下耳语,声音虽小,却还是飘进了内室。
“残荷都被打散了,夏姑姑说太子最喜欢荷了,让我们都去给荷打伞呢。”
秋穗老成地叹气道:“打了又有什么用,该谢的还是要谢,锦瑟宫那边的人是不是也太过逢迎了?”
“就是啊,九月了,已经入秋了。”
丫鬟们相携而去,声音越去越远,渐渐听不分明了。乌木窗外,冷月浸染,光洁如银。
这间房子已经很久没人住过了,殿室极大,有些空旷,朝北摆着一张巨大的檀木床,上面有层层青纱,以金色鸾鸟印绣,风乍一吹起,好似有大片荷叶迎风摇曳一般。
南向的窗子大敞着,围栏之外,就是满池的青荷。如今外面风雨顿急,荷叶随风而动,已隐隐有盛极必衰的颓败。为了讨主子欢心的奴才们乘着小舟,大片大片地举着高伞,护着那凉雨中的最后一池青莲。
李策坐在椅子上,手指轻轻地摩挲着椅座,五福捧寿的红漆已经斑驳,下人们急急收拾出了这一间屋子,可是显然还没来得及粉刷。指腹摸在上面,有些凹凸不平,李策也没有在意,他的眼睛好似闭着,却又睁着,细细地眯成一条缝,注视着那个躺在床上的女子。
楚乔的病越发严重了,方才太医摇头晃脑地说了许久,大堆大堆的医理像是老妪的裹脚布,他本就烦闷,一时情绪失控,竟将那老头一脚踹翻在地,其他人这才简明扼要地交代了她的病情。
其实这段时间的调养,已让她身上的毒素解了十之七八,伤势也好了大半,可是她如今仍旧缠绵病榻,归根究底,都是这些年的辛劳所致,身体虚不受补,五脏六腑都有亏损,需要时间慢慢调理。可对她而言,目前最缺的,偏偏就是时间。
楚乔穿了一身淡青色的鸾衫,内里以白绢为衬,青纱上绣着浅灰色的细小雏菊,一朵一朵娇俏俏地绽放着,内敛含蓄。她的面色十分苍白,眉头也紧紧地皱着,蜷起的身子看起来有些可怜。
太医们已经离去,让人安心的话也说了千遍万遍,可是空气里似乎仍旧飘荡着紧张的因子,让人心里烦闷。
月光洒地,宽大的大殿里显得那么空旷,这里没有家具,没有摆设,除了一张大床,就只有一把椅子。地板都是乌木的,踩在上面,感觉很踏实。
在这样一个地方,说句话都有回声在四面八方应和,越发显得空旷、萧条和败落。
可是这里,是最接近李策的太子殿的地方,很多年前,李策正是在这里长大。宓荷居也曾风光过,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里就被层层封闭了起来,朱红色的条幅封住了门,上面的蔷薇标志象征着皇家的尊严。从此,这里就再也没有被打开过。
一晃眼,已经六年多了。
楚乔轻轻地动了动,微风吹过,她似乎有一点冷。
李策站起身来,锦绣镶嵌的靴子踩在微微发潮的地板上,他走到窗子边将窗关好,然后又回到床边,伸出修长的手指,一层一层地撩开青色的纱帐,女子的脸,渐渐分明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