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先生。”
“进来。”
“林先生,我来给您送冰块。”秦越刚才说的是取一些冰,林钦舟便以为是放在茶饮里的那种小冰块,结果小窈拿过来的是一个冰袋。外卖保鲜那种。
林钦舟:“……谢谢。”
保鲜冰袋配上他现在这只脚,冻猪蹄无疑了。
但他突然想起在楼下时小窈那声“又”,心念一转,接冰袋的同时开玩笑说:“怎么我们民宿还有专门的冰袋啊,不会是哪次买生鲜留下来的吧?”
“当然不是,”小窈笑道,“是专门备着的,我们老板有时候会不小心磕着碰着,需要这个。”
冰袋敷到皮肤上的那刻,冻得每个毛孔都战栗着打开,连带着心也像被浸泡在冰水里,沉下去。
林钦舟捏着冰袋一角,口吻随意道:“秦老板是不是经常受伤?”
闻言,小窈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太好,她撇撇嘴,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是啊,老板这样……难免会磕磕碰碰,不过这两年好多了,冰袋也是偶尔才会用到。”
冰袋上冒着细细密密的水珠,林钦舟压在上面的手指被冻得通红。他很慢地眨了眨眼,抬起眼皮:“你能跟我讲讲……你们老板的事吗?”
“啊?讲什么啊?”
“随便什么,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我都想听。”林钦舟说。
“林先生……”小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恍然大悟,“您……真的喜欢老板啊?”
林钦舟将冰袋翻了个面,默认了。
“这样啊……”小窈笑了笑,神色变得很温柔,又掺着点若有似无的苦涩。
她是面对着椅背的姿势,两条胳膊搭在椅背上,随意地垂着,这时候十指却绞在了一起,“谁见了老板都会喜欢。但林先生,您不一样。”
林钦舟疑惑地“嗯?”了一声。
“老板对您的态度和对别人不一样。可能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但我看得出来。林先生,老板他命不好,过得很苦,我不知道您是一时兴起还是别的什么,但无论如何请您别伤害老板,他真的……很不容易。”
小窈从来都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什么时候见她脸上总挂着笑,若不是听秦越提起过她的家庭,会让人以为这姑娘是从小被宠爱着长大的。但今天她却难得露出愁绪,眼底的担忧兜都兜不住。
林钦舟脸上的平静也快维持不住,他攥了下拳头,说:“我不会。”
声音绷得很紧,沉得厉害,仿佛正在极力忍耐什么痛苦。
“我永远不会伤害他。”他说。
小窈盯着他看了很久,像是在辨认他这句承诺有几分可信度,之后才将目光移开,转而看着自己的手:
“老板是出车祸伤的腿,伤的很严重,人差点没救过来,在医院躺了大半年,我刚来民宿帮忙的时候,他也才从医院回来没多久。”
“他那时候还不怎么用的惯轮椅,可人又特别要强,大概是怕别人可怜他,再苦再难也不表现出来,就自己硬扛着。”
“我记得有一回,是某个早上,他醒来之后想去洗漱,从床上到轮椅的时候没扶稳,整个人直接扑了下去,撞得轮椅直接侧翻在地上。”
“我当时刚到楼下,听见那声闷响就急忙冲了上去,看见老板倒在地板上,旁边轮椅的两个轮子还在打转,老板闭着眼睛,脸色煞白。”
林钦舟几乎能想象出当时的那个画面,能看见秦越狼狈痛苦的模样,还有那两个骨碌碌打转的轮子,发出让人浑身不舒服的刺耳的声音。
他心里痛苦得要命,仿佛有个绞肉机在狠狠撕裂他的心脏,绵长的钝痛贯穿他的身体。
“我那天真的被他吓坏了,求了他很久,要他以后别自己起来,等我过来扶他,或者起码让我在旁边看着,但他不愿意,照样每天跟自己较劲。”
“所以您别看他现在下床上床挺利索的,其实都是这样一次次摔出来的。那次就是伤到了韧带,去医院打了两针封闭,回来后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一动也不能动,稍微动一动就痛得满头冷汗。”
“还有一次,老板出门遛弯,旁边小路上突然窜出来几个孩子,老板吓了一跳,轮椅的重心因为他身体后仰没控制好,直接连人带轮椅倒翻过去。”
“他当时下意识去拽轮子,想把轮椅稳住,但这还怎么扶得住啊,一只手直接被绞进了轮椅的辐条里,痛得根本发不出声,整个人都在抖。我……我也特别没用,一看这个样子都吓懵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后来还是老板喊我、我才……”
这些回忆每一桩每一件对小窈来说都痛苦万分,她双手捂住脸,到后面几乎已经说不下去。更何况是亲身经历这些事的秦越。
林钦舟不自觉地弓起后背,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他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在绞痛,像被秦越的那把轮椅毫不留情地碾过,绞成了烂泥……
“反正差不多就是这些事情,至于别的,老板他……好像对什么都不太感兴趣,这些年他把每天都
活成一个样,非要说的话就是比较喜欢看书,也喜欢碎冰蓝,每年生日都会给自己订一束那样的蓝白玫瑰,其他就没有了。”
其实小窈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和林钦舟说这些,过去的所有回忆,痛苦狼狈,她一直将它们当作自己和老板独属的秘密,但今天却把这个秘密说给了一个认识不久、不知何时就会离开的房客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