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地方,楚子苓才发现这个时代的奢侈品店有多难得。无他,小手工业和作坊才是主流,最好的匠人,最精美的产品,从不是属于大众的,而是被权贵阶级包揽。这时候的贵族谁缺钱啊?能提高身价的东西,当然恨不得只有自己才能穿戴。
因此这个商业街,更倾向外贸尖货,都是从各国进口的精美物事,而且形制合乎规矩,不至于出现违制的情况,倒是另有一番趣味。
楚子苓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来自其他诸侯国的货品,称得上兴趣盎然。只不过再怎么精巧,受限于时代生产力,成品较之于博物馆里见过的唐汉工艺,实在大有不足。这样的东西观赏一下也就罢了,让她花大价钱买,肯定是下不去手的。
于是逛了老半天,楚子苓最后也只选了一套妆匣,盒子应该是楚国形制,上漆描金,纹饰繁复,还配了个雕工精致的铜镜。至于其他金灿灿、明晃晃的“青铜器”,她看着都觉得三观有点受到打击。所谓的“古拙”、“典雅”,不过是上千年氧化变色的后果,至少在春秋时代,除了楚国这样的地方,金就指铜,也就不难想象青铜器的本色是什么了。
倒是有些男子带钩,用料稀奇,造型多变,极是有趣。楚子苓忍不住也挑了几个,送给了田恒。没想到子苓竟真会买东西送他,还是这种贴身物事,田恒心中又是古怪又是得意,妥帖收在了怀里,准备改日换上。
这趟出行虽然不是特别平顺,总算尽兴而归。到了第二日,就等人登门送礼,正是昨天他们救过的那位公子。
看着那两大车谢礼,田恒摸了摸下巴:“原来昨日救下的是公子环。”
“很受宠吗?”楚子苓问道,实在是这两车礼物十分贵重,甚至不亚于当年宋公的赏赐。
“名声不显,比不上之前入质晋国的公子疆。不过看如今情形,说不好君上会立谁为太子。”田恒答的简单。
在春秋时代,送质子还是个极为郑重的事情,很少拿不受宠的儿子、大臣充数,像郑国那般送公孙黑肱为质的情况,并不多见。既然送公子疆入质,就证明齐侯对他的重视。可是转年又跟楚国结盟,还要伐鲁,要置公子疆于何地?
现在公子环出手就是一堆重礼,怕是在宫中的地位已有变化,局面倒是有些难以琢磨了。
见他面色有些严肃,楚子苓讶道:“他若受宠,不是好事吗?”
有恩于一个即将发达的公子,似乎有利无弊啊?
田恒却摇头道:“传位之事,谁又说的准?当年桓公一代雄主,还不是闹得诸子争位,饿死宫中。眼下局面未定,这些公子,还是避开为好。”
听田恒解释一番,楚子苓才知晓齐国在立储传位上的血腥。且不说齐桓公,也就是公子小白同公子纠争位之事,单单几十年前那场乱战,就让人瞠目。齐桓公老迈,被佞臣囚禁宫中,诸子在外面打的不可开交,根本无人关心老父,生生把一代霸主饿死在齐宫,停尸两三个月,尸身腐臭方才下葬。随后桓公的五个儿子相继登位,便是公子无亏、齐孝公、齐昭公、齐懿公、齐惠公,可以说三四十年间,宫廷里发生了不止一次篡位和谋杀,乱成这样,哪还有心争霸?才使得晋、楚相继崛起,成为新的霸主。
这血色尚未褪去,哪是他们这些人可以参与的?
楚子苓也有些紧张起来,她对这段历史还真没什么了解,但是夺嫡的残酷,不论是历史还是戏说都可怕的要命。既然如此,齐宫就更不能进了。
两人都没有结交公子环的心思,但是这礼物,还是引起了田府的另一重震动,田湣得知此事,旁敲侧击问了两次,后院更是闹腾的没完没了。眼见如此,田恒倒是下了决心,亲自向田湣进言,想带楚子苓参加田猎。
这样的重要场合,带一个大巫似乎也不错?田湣只犹豫片刻,便应了下来,倒是田须无那小子得知了消息,偷偷跑来确认,才兴高采烈的离去。
对于这个安排,楚子苓也颇为期待,毕竟是“春蒐、夏苗、秋狝、冬狩”中的“冬狩”,绝对是这个时代最大规模的狩猎活动之一,若能亲眼看看,也不枉来此一遭。
眼见立冬很快过去,楚国派来的结盟使臣,也终于抵达了国都。齐侯设宴,款待贵客,又请来巫者占卜,确定了田猎的时间,宣布大猎于郊。
距离冬狩还有几日,田氏父子三人就齐齐登车,向猎场而去。楚子苓未穿巫袍,还是一副男装打扮,也乘着大车跟在了后面。只是围猎,用得着提前几天出发吗?然而到了地方,楚子苓才发现自己想的太简单了。
只是田氏一家,就派出了田车、大车共五十余辆,车兵、步卒、役徒,加上伺候的奴仆,怕不有五六百人。这样的队伍,可不得提前安排妥当吗?
在田庄修整一番后,大队人马就向着猎场而去,在分派的区域里安营扎寨。到了此刻,楚子苓更是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片场?只见旷野之中,旌旗招展,战车如云,数不清的威武男儿身着甲胄,秣兵厉马,简直一副随时可以开战的架势!
“田猎只为演武,自是与对阵无二。”田恒抽空跑来看楚子苓,听她这么感慨,不由笑道,“待明日祭祀之后,数百田车奔驰旷野,更显壮观。”
果真是大事,连祭祀都少不了。不过身份原因,这些仪式楚子苓就没法参加了,只能守在营寨等他们带猎物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