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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从来不在乎礼教的,什么陈规烂俗在他看来全都是磋磨人的法子罢了,说什么嫁衣要自己绣、不过是为了叫双元和女子困在后宅缝补照顾家人,跟什么体面、什么长久没有一丁点的关系!
但娘和兰英说得信誓旦旦,怀章也赞同,万一真有呢?
赵熹正在纠结,忽然心有所感,走到门口打开屋门,果见承平站在院子里往自己屋中瞧。赵熹抿嘴一笑,正要叫他进来,可承平瞧见他竟红了脸、头也不回得跑了!赵熹没有去追,反而笑得羞甜,心想半夜逾墙的事都做了、却连跟自己多说句话都不敢,亲事在即、承平反而愈发害羞了!他喜滋滋回到屋里,又瞧见放在烛边的衣裳,不由坐在桌边,拔出腰带上别着的绣针。
有用也好没用也罢,若能叫自己和承平快乐一世,就是试试又何妨?
第二天兰英服侍赵熹晨起,一进屋便瞧见放在桌上的腰带,她还奇怪难道是自己没有收拾,走近一看,原本没绣完的石榴封了口,只是新添的石榴籽凹凸不平、参差不齐,像被硬塞进去的石子,丑得离奇。兰英瞬时炸毛:“小君!”
赵熹很是委屈:“昨日你不是要我绣么,我晚上无事绣好了,你怎的又不高兴!”
兰英急道:“我是叫你绣,可我是想看着你、帮着你绣的!谁知道你竟自己绣了这么多,这可怎么改!”
怀章凑近看看,确实惨不忍睹……他轻轻拉了拉,赵熹手艺不行、力气不小,还绣得很是密实呢!
兰英向怀章求助:“只能拆掉重新绣了吧?可这针脚这么乱,料子都皱了,我怕拆不好、把料子弄破了!”
赵熹出主意:“破就破了呗,再补上不就好了!”
兰英更怒:“那怎么成!这可是您的嫁衣,怎么能破呢!哪怕重新绣一条也不能用破的!”
赵熹只好不说话。
怀章仔细瞧了瞧:“我倒有个办法!先前不是穿了许多珠子还没用么,可以用它们缀个蝴蝶在石榴上,即能把这里遮盖、蝴蝶比旁边凸起看着翩然欲飞,也是个点缀!”
兰英拍手:“这个办法好!不过缀珠子我不会啊……”
怀章笑:“我会啊,我来教你!”
赵熹道:“那你直接绣不就好了!怀章,你可别躲懒啊!”
怀章一窒,忙转开眼:“我、我笨手笨脚,绣不好的!还是兰英来吧!”
赵熹笑:“怎么会,我看你说起来头头是道,不像不会的样子啊!况且我都绣了,你就绣两针当祝贺吧!”
怀章垂下头,不肯说话。赵熹叹息一声,缓声道:“怀章,我知道你顾虑什么,可你多虑了、也太看不起我、看不起你自己了!”
怀章只道:“这毕竟是您一辈子的事,大意不得!您叫我自尊自重,我已在学了!可是就算我命不贱、却实在是苦,我怎么敢叫您大喜的日子沾染我的哀苦呢!”
赵熹连连摇头:“都过了这么久你怎么还这么想!我不知道你的命是好是坏,我只知道命是自己争来的!你以前苦、可你离了引凤楼、去了北疆大漠,皇帝亲自下令免了你的贱籍、还赏了你银钱,你已强过世上许多人!就算你曾经命苦、现在你的命也被你自己改了!”
怀章只是叹气:“我是孤苦命,好容易遇到了您,我已很满足了!您就、您就别管我了!”
赵熹哪里肯:“怎么就是孤苦命了?不说其他,敬德和裘蕴明没事就往咱们府里跑,难道真是来看我的么!要我看自然是敬德比较好,虽贫寒些可忠勇可靠,跟着我和承平,日后前途无量!不过他毕竟是个武人,粗鲁不识文字,也不懂风趣,同你不一定谈得来,你未必喜欢他;裘蕴明世家子弟,放浪惯了,性子也软弱,可这是他的缺点、也是他的优点,正因为软弱他才会为青楼歌伎流泪、才会心疼你。他的风流是真,他的软弱是真,可他待你的情谊也是真。虽然我不喜欢他风流,但你能接受、别人的想法也无关紧要;后院地位之类,裘蕴明虽不专情,但绝不会亏待你,有我在无论他娶什么样的夫人你都不必担心。至于顶立门户,谁说妻子就要依靠丈夫?你本就是外柔内刚有主意的人,当真喜欢他,宠他、护他也是理所当然啊!若你连裘蕴明也看不上、还惦记着公孙宣仪,那也没关系,开心一时是一时,我总不会因为他影响咱俩的情谊!”
怀章苦笑:“我如今怎么敢想这些?”
“为什么不敢想?怎么不敢想!我本觉得你要都不喜欢不成亲也没什么干碍,可你如今也不能展怀!你虽离了引凤楼、可你的心还被禁在那里,这叫人怎么放心呢?”
怀章不禁流泪:“可我又能如何?我是五陵帐中宾、王孙枕边客,我能去哪里、我又能嫁给谁?公孙公子对我有恩,我自是感激,可我已伤了他,再无颜见他;我曾爱裘公子,可我非小君勇毅、只想得人疼惜,他却那般,我怎能托付于他?袁大哥虽情重,可他前程锦绣,日后登朝入阁、与同僚具是同靴,叫他又如何见人,叫我又如何自处?您说得对,这不是我的错,可已然如此,我又能如何?这岂非是命?我的命已如此,又怎敢连累恩人、拖累亲朋!”怀章说着说着痛哭起来。兰英不忍,上前将他抱住。
赵熹问:“先前你还想去军中,后来再不肯去,也是因为如此么?”
怀章哽咽点头。赵熹立时明白,在燕州、平州都无事,可京都之人皆知怀章底细,他想重新来过,谈何容易!可分明是世道不公,凭什么要他来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