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脑海中像是有个炸雷炸响,失声叫道:“他连夜回去?”
小王子道:“是啊。原来你不知道啊?”
我一直以为郑昭总要过几天才回去,不然今天也不会来赴宴了。直到现在才算明白,这一切都是郑昭的欲擒故纵之计。他故意前来赴安乐王之宴,这等消息自然也在文侯的耳目之中,文侯多半也会有和我一样的想法。即使文侯有所准备,但郑昭拉上安乐王,除非文侯能请动帝君挡驾,否则谁都不敢阻拦。郑昭这条脱身之计丝丝入扣,叫上我的真正目的也并不仅仅如我先前所想的是为了证实我在怀疑他们,更主要的是拴住我,不让我向文侯告密。整个帝都,郑昭唯一不能读出的就是我的心思了。只要保证我没有受文侯之命来干掉他,那么不管是谁过来对郑昭不利,他都能预先知道。而在郑昭的想法中,文侯要拦住他,肯定会派我这个他读不出心思的人出马,绑住我的手脚,就足以保证文侯不会向他下手。
郑昭虽然聪明,但这计策一石二鸟,我不相信他想得出来,更有可能是那个南武公子想出来的。当初丁亨利大赞南武公子是人中龙凤,我心中很不服气,现在却不得不佩服此人。
我笑了笑,道:“是不知道。既然他要走了,那我也得去南门口看看,为他送行了。小殿下,你在家休息吧。不管郑昭有什么主意,反正只要我在,就不会让他轻易得逞。”
小王子摇了摇头,道:“楚将军,你想得也太多了。”他对我向来言听计从,唯唯诺诺,但我说的话实在太不可思议,让他也无法相信了。我叫过在一边休息的冯奇,正要走,小王子忽道:“楚将军,你和郑先生说马上要在高鹫城见面,那我们地军团又要出发远征么?
我已跳上了马,道:“也许是吧。小殿下,你好好练枪,过些天有个狄人少年武士也要到地军团来。”
小王子眼中一下子亮了起来,道:“狄人?他的枪法好不好?”
我顺口道:“很好的。”扭头对冯奇道“冯兄,快去追上王爷的人马。”
冯奇没说什么,与我并马出门。现在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却未到禁夜之时,街上人已经少了,郑昭和安乐王的队伍走得并不很远,我们只追了一会儿,便已看到前面浩浩荡荡一片人。我道:“冯兄,你别靠近。”自己催了一下马,追上前去,叫道:“王爷!王爷!”
那队伍后面有个人闻声转过头来,一见我,叫道:“楚将军!你怎么也来了?”
那正是陈超航。我道:“我也来送送郑先生。”
此时前面的车也闻声停了下来,最前一辆的车帘撩开了,安乐王探出头来,道:“楚休红么?”
见到安乐王的样子,我的心才算定了下来,但也证实了我的猜测。郑昭并不是要绑架安乐王,只是想让安乐王送他出城。
我在车前下马跪下,道:“王爷,末将也来为郑先生送行。”
安乐王微微一笑,道:“难得你有心。上车来吧。”
安乐王推开车门,我跨了上去,安乐王对面正是郑昭坐着。我上来时,他眼中有些闪烁不定,准是我追上来让他大吃一惊。只是他读不出我的心思,多半不知道我早就已在文侯跟前失宠了。我心中暗笑,拱了拱手道:“郑先生。”
郑昭眼里闪过一丝惊惧,勉强笑了笑道:“多谢楚将军厚爱。”我这般突如其来地追上来,纵然他智珠在握,也会担心我是不是受文侯临时之命紧急捉拿他回去。我道:“郑先生原来要连夜赶回五羊城,小将先前不知,尚有与郑兄盘桓数日之心,未曾想草草别过,实是不敬之至。”
郑昭这时倒平静下来,道:“在下在帝都颇招人忌,自不敢招摇,何况拙荆归乡心切,还望楚将军见谅。”
他突然说起白薇,我心头又是一痛。他这样说,多半是认定我奉文侯之命不顾一切来对付他了,想让我看在白薇面上放过他一马。只是他对安乐王使了摄心术,让我大为愤怒。我笑了笑道:“郑兄学究天人,小将仰慕之极,实想再请教数日。”
郑昭的脸一下白了。在他听来,我说的这话已经是承认要对付他了。他低头不语,安乐王在一边忽然道:“郑先生,楚休红也是一片好意,不知是否可以再留数日?”
安乐王这样一说,我已明白郑昭并没有对他用摄心术了。看来郑昭确实是大得安乐王欢心,以至于肯送到城门口。想通这一点,我对郑昭的愤怒一下子便消失了。郑昭咬了咬牙,抬起头道:“既蒙楚将军错爱,晚生不敢贸然相别。只是拙荆急着回乡,只好让她先走了。”
听他愿意留下来,只是要让白薇走,我心中更是一软,道:“郑兄伉俪情深,令人称羡。小将不敢如此不通情理,令郑兄受拆鸾之苦。”
郑昭长舒一口气,长长一躬身,道:“多谢楚兄。”
此时已经到了城门口了。门官高声喝道:“是什么人?城门已闭”话未说完,陈超航已然喝道:“我家安乐王爷出城送客,快快开门!”
陈超航这人有点狗仗人势,这两句喝得中气十足,比那门官更有威势。果然那门官的声音一下哑了,过了一阵,只听外面有个人道:“末将康宗佐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死罪死罪。”
帝都的王公国戚向来都是无法无天的,加上帝君兄弟多,即位后帝都更是多出一大批王爷。这些王爷别的用没有,就会发威。这些王爷在天保年间作为皇子,不少受封为一字王,如今帝君即位,他们的一字王保不住,成了二字王。王号里的字加多了,却更不值钱,加上文侯的新政大大减少他们的俸禄,这些王爷的脾气大多不好,前不久刚出了一件事,帝君的四弟静海王,以前的信王,因为在一个酒楼里跟人呕气,就叫了一帮家人把那酒楼砸了个精光,在金吾卫过来弹压时,静海王还大打出手,将金吾卫也打伤。这事闹得民怨很大,文侯要对静海王治罪,帝君则因为这个弟弟与他关系不错,只让他闭门思过,夺禄一年,轻轻放过了。事后帝君下诏让这些兄弟注意言行,不得再做出格的事。说来好笑,我名义上是安乐王府郡马,帝君对王亲国戚下的诏书居然也给我下了一份,我才得知这事,但在民间那些王爷名声已坏,人人见了都怕,这个康宗佐大概已被吓惨了,抱了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
看来,南宫闻礼现在改革吏制是自下而上,实在有点本末倒置。吏制清平,决不是汰去冗员,提拔能吏就能树立起来的。上行下效,如果上面尽是一些无耻之徒,那有什么资格要求下面的官吏清廉正直?
我不禁看了看郑昭,心里突然间极其悲哀。不论共和军是不是说的一套做的一套,那些“以人为尚”、“以民为本”有没有成为事实,至少共和军还做一些表面文章,而帝国却连这种表面文章都没有,制造出来的只有尊王团一类的愚民。
郑昭这时倒没有注意我,只是向安乐王行了一礼,道:“王爷,晚生此去,不知何时复返。王爷大恩,晚生他日有缘再见王爷之时方能图报。”
他向安乐王行了一礼,忽然转过头,道:“楚兄,在下也将告辞,多谢楚兄相送之情。”
现在到底该不该让他走?我心里又有些犹豫。让他回去自是放虎归山,但他一直在努力弥合帝国与共和军之间的裂缝,两方的盟约也是他全力支持才得以订立。何况他的本事虽然神奇,在战阵上却毫无用处,对战事根本没有影响,如果文侯想杀了他,只不过是因为在这个人面前他不能保留自己的秘密吧。现在帝国与共和军的同盟即将破裂,错并不在他们这一方,我就算拿下他,无非是讨得文侯的欢心,别的一点好处都没有。
我叹了口气,小声道:“郑兄,我再送你最后几步。”
下了车,我与他都上了马。向前走了一程,郑昭微微一笑,道:“楚兄,多谢成全。”
我不再和他打机锋了,将手按在刀上,小声道:“郑兄,你这般一走,是不是帝国与共和军又要势不两立了?”
郑昭怔了怔,忽然叹道:“楚兄,我再假装不知,那是看不起你了。”他抬起头,看着我,低低道:“共和军与帝国的战争,已是迫在眉睫。”
我苦笑了一下,道:“难道没有挽救的余地么?”
郑昭微微一笑,道:“你也该知道,文侯大人随时都会对我们下手。这同盟原本就是互相利用的,楚兄聪明人,难道真信有同舟共济,坦荡无私之事么?”
他见我又要说什么,笑了笑道:“郑某定下这条脱身之计,虽然自信瞒得过文侯大人,只怕瞒不过楚兄你。但楚兄看来也不曾想到,在下以身为饵,丁将军他们早已出城了。文侯之网虽密,但未撒之前,犹是沧海一片。”
我又苦笑了一下,道:“确实。我该向文侯大人进言,说丁亨利才是该留下来的,你对战事没什么影响。”